【一 掩波澜】
八月的中原,当以岳阳城一地最为热闹。
天下风雅之士与武林中人,自五湖四海纷纷蜂拥而至。并非是为亲眼一赏孟襄阳诗中所述的“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之景象,而是为了每五年比试一次的天下风云碑。
天下风云碑,其名为碑,实则为榜。江湖中人聚在此处,光明正大地一决高下,只为替自己在江湖中挣个名号,较个高低。
岳阳城最大的茶楼名唤还珠,亦在天下风云碑上留有其名,人称“天下第一楼”。建于洞庭湖畔地势最高处,正是赏景的绝佳去处,可惜哪怕提前数日也未必订得到空位。其中又以三楼视野最为开阔,凭栏处洞庭美景尽收眼底,最好的位置可谓千金难求。
然而今年,整个三楼却早早地被一个年轻人包了下来。略有些见识的老江湖一眼便认出,这年轻人,正是近日接手修罗国度,声名正盛的魔教新教主——戮世摩罗。
一把圈椅,一张木桌,一壶清茶,几碟糕点。如此简单的物件,硬生生被戮世摩罗带出了一种嚣张的气势来。偌大的三楼只坐着他一人,身后三丈无人敢近,有些自诩正道中人的江湖人士皆聚在楼梯附近,偶尔传出几句小声议论。而戮世摩罗充耳不闻,只是面朝窗外,背对着上楼的入口,专心致志地赏景喝茶吃点心,丝毫不怕背后围观的那些人,会趁机出手偷袭。
“这个好吃。”
戮世摩罗举着手中的半块桃酥,凌空摇了摇,示意给身后的人看。
立在楼梯旁的酆都月见状,不卑不亢地微笑应道:“教主喜欢便好,乃是本店荣幸。”
还珠楼开门做生意,只要银子到位,无论黑白,来者不拒,但也绝不会容许魔教教主被刺杀这种麻烦,出现在自家地界里。酆都月乃还珠楼总领管事,今日既然接了戮世摩罗这单,他自是要亲自在三楼看着,免得出什么乱子。
楼下忽地嘈杂起来,酆都月不动声色地凝神去听,听到其中有一道脚步声穿过众人,径直朝着楼上来。步履沉稳,可见功力深厚;脚步声未加掩饰,分明是不怕被人认出。酆都月随手将方才截下的一支射向戮世摩罗后背的镖原路丢了回去,将发暗器那人射得从三楼栏杆旁翻身跌落,继而转身下楼去迎。
一见来人,酆都月便行了个礼,举手投足满是生意人的客套,客气又有分寸。
“妖神将难得大驾光临,敢问有何贵干?”
修罗国度之中,有妖邪两位神将。邪神将梁皇无忌多年前离开魔教,不知所踪,而妖神将网中人至今仍在教中担任要职。网中人此人行事诡谲无常,内力化作的蛛丝状暗器来去无踪,顷刻间便能毙人性命。原本围观的众人畏惧他深厚功力,立时散去,皆离他远远的,不敢言语,只剩酆都月与他交谈。
与戮世摩罗相似,网中人亦有一张面具。状似蜘蛛,是由精钢所铸,却极为轻巧。网中人常年将它扣在脸上,掩去了上半张脸,诡谲神秘,望着便令人胆寒。露出的下半张脸唇角微微向下,没什么表情,语气也是一水儿的漠然。
“来接我家帝尊回家。”
酆都月侧身让路,叮嘱道:“小店店内禁武,还请妖神将体谅。”
网中人目不斜视地缓步上了三楼。一眼瞧见戮世摩罗正在潇洒吃喝的背影,网中人只觉额角突突地跳,有些头疼。
“帝尊。”网中人沉声道,“回去了。”
戮世摩罗置若罔闻,扬手一指身边的空位。
“爱将,来坐。”
网中人便从善如流地坐下,问他:“这次要胡闹什么?”
“嘘——”戮世摩罗故作神秘地压低了声音,“爱将啊,领导者的想法,可不能轻易告诉别人。一旦没有了神秘感,威望也要随之大打折扣的。”
网中人冷哼。
戮世摩罗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朝腰后一摸,将逆神从刀鞘中抽出,放在桌上。
“辰时到午时是比掌,未时到酉时才是刀。爱将,大概要辛苦你在这里陪本尊多等几个时辰了。”
此刻巳时刚过片刻,正是比掌的时辰。网中人瞥他一眼,不知他要搞什么鬼。
既是掌力切磋,自然绕不开史家的纯阳掌。中原史家,世代皆是侠肝义胆之人,传到了这一代家主史艳文手中。史艳文为人不必多说,只看黑白两道人人皆敬称一句“史君子”或是“史贤人”,从中即可窥得些许。如此正道栋梁,育有三子,长子谦和,三子忠厚,偏偏在中间出了个反骨天生的。
戮世摩罗半真半假道:“爱将,本尊又不会偷袭史君子,你怎么会认为本尊有这么卑鄙的想法?”
网中人道:“你最好是。”
洞庭湖面上摆着数排竹筏,这便是设好的擂台。能在江面竹筏上如履平地,其所需内力已然先行筛掉了一批人。网中人坐在戮世摩罗身边陪他看,听他点评这人出掌太慢,那人破绽太多,偶尔附和一两声,其余时间也不怎么说话。
看着看着,戮世摩罗的姿势就变了,不知何时从靠在扶手上,变为了窝在网中人怀里。寻了个舒坦的位置靠好,网中人便极为自然地揽住他。戮世摩罗略微抬眼,看到的便是网中人轮廓分明的下颌角。
戮世摩罗伸手摸了摸他的喉结,又在他下巴处挠了挠,赞叹不已。
“爱将真是姿容倾城。”
网中人:“……”
网中人开始考虑,把自家帝尊从窗口丢下去的可行性。
想想便罢,终究还是没有付诸行动,网中人十分大度地任由戮世摩罗占足了嘴上便宜。待得竹筏上又一人被击落水中,网中人感到怀里的人明显有了极短的一瞬僵硬。
最后一个登场的,是守擂的史艳文。
依他的脾性,从来都不愿争,但这江湖哪有他想拒绝,便真能置身事外的好事?史艳文已是将近知天命之年的人,依旧白衣耀目,姿态从容。见人先是谦和行礼,再是出招相搏,最后一招手下留情,只将对方逼至竹筏边缘,却不至于跌落入水,让对方主动认败,彼此体面地拱手言和。
一番再熟悉不过的操作下来,看得戮世摩罗满脸嫌弃地眉头大皱。
“我平时跟人动手,没有这么虚伪吧?”
网中人答:“没。”
每次动完手,必须要补上两刀,确认对方彻底死透的人,怎会给敌手留余地?
这一届的“天下第一掌”,又毫无悬念地落到了史艳文头上。戮世摩罗沉吟片刻,道:“再等几个时辰,我便要拿个天下第一刀玩玩。爱将,你说他们会不会夸史艳文虎父无犬子?”
网中人面无表情,道:“他们会说史艳文家门不幸。”
戮世摩罗立时笑得整个人抖个不停。他攀着网中人的肩膀往上爬,跨坐在他腿上,乐呵呵地捧住网中人的脸,在他冰冷面具上落下一个吻。
“爱将,我知道你错失教主之位,至今仍心有不甘。给你一个机会,偷袭成功,我便将鬼玺交给你。”
心事被戮世摩罗戳穿,网中人却连半点细微的表情变化也没有。他随着戮世摩罗的动作抬起头,两人直直对视。
“属下不敢。”
“不敢?”戮世摩罗叹气,有些失望,“妖神将,你不是如此不中用的人啊。在床上你不杀我,也就罢了。如今这种顺水推舟,能将责任全推给外人的机会,你不珍惜?”
网中人不说话了。戮世摩罗似个登徒子,轻薄地在他唇上啄了数下,笑道:“若是你篡位成功了,就能天天把我绑在水牢里为所欲为。爱将,好好考虑下。”
两人此刻的姿势再亲昵不过,说话时距离近得几乎呼吸相闻,像极了一对情意缱绻的恋人。明知这是戮世摩罗故意激将所说的反话,网中人心头还是起了些许涟漪。
水牢?听起来不错。
戮世摩罗正用一只手不知死活地撩拨他,网中人扣住戮世摩罗的手腕,顺势反剪到背后。
“不必篡位,属下也能将帝尊绑在水牢里,做到帝尊满意为止。”
戮世摩罗颔首。“那本尊就拭目以待了。”
又一次无果试探结束,戮世摩罗兴致缺缺地打了个呵欠,从网中人怀里站起来,走到窗边伸了个懒腰。
“你可不要也让我失望啊——”
“胧三郎。”
【二 撼洞庭】
在戮世摩罗眼中,他自小便拜那位万人敬仰的史贤人所赐,身怀巨骨症,在外颠沛流离,饱受苦楚。先是陷落在东瀛人在中原所创的残忍联盟里,替盟主胧三郎筹谋。后来残忍联盟覆灭,在走火入魔的状态下,被史艳文为保中苗安宁而牺牲。后来又被帝鬼捡到,自此便留在了魔教中。
帝鬼只当戮世摩罗是个人形兵器傀儡,却好歹留下了他一条命。直到后来魔教动乱,帝鬼重伤,戮世摩罗趁机用帝鬼赐给他的逆神,一刀结束了帝鬼的性命。象征着帝尊之位的鬼玺入手,他总算抢在网中人之前继了位,暂且安定了下来。
回看此生前二十余年,戮世摩罗从未得到史艳文传授的一招半式,皆是在各处辗转时所学,甚是杂乱。杂乱,便意味着难精。但身在险境,再笨的人,也不会想不到要为自己多谋求几条生路。
这其中一条,便是戮世摩罗用了点不光彩的手段,从胧三郎那里夺取的,一件名曰魔之甲的护甲。
自古神兵皆有灵性,魔之甲亦然。如今虽认了戮世摩罗为主,却无法保证不会在胧三郎出现时,回到胧三郎手中。再者,昔日残忍联盟被破,胧三郎不知所踪,戮世摩罗在继任教主后,接手了残忍联盟的残部。网中人对此曾有异议,却被戮世摩罗一句话堵了回来。
“本尊是个惜才的人。如果爱将怕他们仍有二心,寻找机会杀了胧三郎,彻底断绝他们的念想就行了。”
此番戮世摩罗留书一封逃家,先放出消息,大张旗鼓地掺和天下风云碑,便是要引失踪的胧三郎现身上钩。多年来的敏锐直觉告诉网中人,戮世摩罗行此冒险之举,并无必要,更绝非上策。可是即便真是另有隐情,戮世摩罗也必然不会坦白相告,网中人只得作罢,跟着一道来了岳阳。
两人从窗口一跃而下,以轻功悠然飘落至湖畔的比武处。从天而降的两道俊逸身影,引得众人纷纷侧目,人群中的史艳文与俏如来陡然色变。
“仗义!”史艳文失声唤他。
戮世摩罗循声回头,冲着两人彬彬有礼地一颔首。
“啊,父亲,大哥,好久不见。”
俏如来快步上前,努力压抑着心中的担忧与重逢的喜悦,道:“小空,你……”
“我带着我家妖神将,一起来参加天下风云碑。”戮世摩罗同样喜悦,指了指身后的洞庭湖,“可惜啊,大哥,我今天有正事要干,没什么时间寒暄了。”
未等俏如来再接话,戮世摩罗已旁若无人地走到湖边,踩上其中一排竹筏。足尖一点,戮世摩罗纵身跃上,那竹筏便顺着力道向前划去。
戮世摩罗转过脸去的同时,网中人清晰地看到他有意做作浮夸的欣喜表情褪去,骤然变冷。
有魔之甲护体,再加上戮世摩罗所用刀法甚是奇特——步法飘逸,刀身带风,出招时厚重,收招时轻灵,一柄“逆神”被他挥出了弑神的气势,竟是惊艳了在场观战之人。
网中人站在岸边瞧他,连半点目光也舍不得离开。戮世摩罗少年意气,桀骜张扬,网中人心中绮念越盛。
何不将他从高位上亲手扯下,或是等他惨败一次,然后让他心甘情愿地彻底臣服?
似是察觉到网中人逐渐炽热的目光,戮世摩罗身形腾挪时,竟还抽出片刻时间回过头,冲他眨了眨眼。网中人一怔,随即抬手,指间弹出一道蛛丝,朝着戮世摩罗面门而来。戮世摩罗不闪不避,连头也未曾偏一下,下一瞬便感到那蛛丝擦着他的脸颊,向侧后方飞去。
“叮——”
蛛丝撞上了什么兵器,紧接着有东西落了水,砸在水面发出一声轻响,继而迅速沉进了湖水中。又一道蛛丝飞出,将竹筏拦腰卷了一圈。网中人手上微微用力,状似细软的蛛丝,却出奇柔韧,竹筏也被他扯得朝岸边动了动。
网中人漠然道:“认输,或是留命。”
他亲眼见到与戮世摩罗对招的那名年轻人,趁戮世摩罗分神,将三尺长刀的刀身一错,化作一支短箭,以腕力投向戮世摩罗。依照规则,网中人在岸边观赛时,本不能出手,但他还是动了。
戮世摩罗的命是他的,那人算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觊觎?偷袭,他也配?
那年轻人自知理亏,沉默片刻,翻身跳入了水中,算是认了输。网中人指尖一勾,蛛丝收紧,那排竹筏便从中间应声断成了两截。
“我家帝尊大度,不与你计较,否则这便是你的下场。”
在外人面前,网中人自是会给戮世摩罗十足的面子,戮世摩罗便坦荡荡地受着。他看着那神情惊慌的年轻人,惋惜地摇了摇头,反手收了逆神,望向岸边。
“还有人要来尝试一下么?”
无人应答。
戮世摩罗又道:“给个面子嘛,诸位。没有的话,本尊就上岸休息片刻,准备挑战上一任的‘天下第一刀’了。”
仍是无人出声。江湖中用刀之人,多为外家,少修内劲。体力消耗之后,战力亦随之降低,故而甚少打车轮战。戮世摩罗已连续战了近两个时辰,除了衣裳被刀气划破几处,连道细小的外伤也没有,且未见半分疲态。他马上要面对最后一位对手“天下第一刀”独眼龙了,气势正盛,又何必自不量力,触他霉头?
网中人迎上去,问:“如何?”
戮世摩罗惊讶道:“难道爱将刚才没有看到本尊的飒爽英姿?后面还有一场,看仔细点,等回去要让你写三千字观后感言,否则扣你妖神将的月钱。”
网中人:“……”
网中人不想跟戮世摩罗说话了,沉默着将水递给他。戮世摩罗仰头喝了一口,以极轻的声音笑道:“他来了。”
“何处?”
“人群中,西南方。”戮世摩罗收敛了声音,叮嘱网中人,“妖神将,我要活的。”
网中人“嗯”了一声,退到一旁。戮世摩罗道:“本尊要去硬碰硬了,爱将没什么要说的?”
网中人不假思索道:“祝你活着。”
“爱将的祝福真令人感动,本尊收到了。”戮世摩罗拍拍网中人的肩,“等本尊这一战凯旋,好好赏赐你。来当帝尊的近身随侍怎么样?”
网中人没理他,心说仿佛现在不是白天夜里都要伺候帝尊的近身随侍一样。
独眼龙与史家私交甚笃,戮世摩罗行至今日地步,与史家分道扬镳,他是亲眼见了全部过程的。然而命运弄人,他一个外人,也救不得戮世摩罗。
“小空。”独眼龙按住刀柄,以长辈打量后辈的慈祥目光看着他,“点到即止,勿要搏命。”
戮世摩罗将刀锋一挽,挑眉道:“多讲的。独眼龙前辈啊,千万别要因为你与我那位伟大的父亲有私交,就手下留情。我是来争天下第一,不是叙旧。”
“俺明白。”
豹眼镶金刀出鞘,刀刃一转,刀尖以一个极刁钻的角度刺来。戮世摩罗瞳孔微缩,倏然撤步侧身,堪堪避开。
独眼龙方才那一招,正是冲着魔之甲的气门来的。那是魔之甲最大的弱点,一旦击破,这层护身气罩顷刻间便会瓦解。
“前辈真是厉害。”戮世摩罗挥刀反击,由衷道。
“当心些。”
独眼龙应声,却不再攻击方才那点,只专心以手中的刀与他过招。戮世摩罗心知独眼龙是为提醒自己,也不多说什么,他不是不知好歹的人。闪避攻击时,戮世摩罗余光瞥到人群中那个熟悉的身影,他悄无声息地朝岸边更近了些。
戮世摩罗再度挥刀,五官猛地抽搐了下,步伐也跟着踉跄。他捂住胸口,只觉体内的内力凝滞,难以为继。压抑着呛咳一声,竟是咳出了血。
“怎样,受伤了?”
独眼龙连忙收招,伸手扶他。戮世摩罗却不在意地勉强摆摆手,行礼认输,而后退回了岸上。
网中人走过来查看他的情况。戮世摩罗极为自然地半倚着他,以手背在唇角一蹭。血被晕开,戮世摩罗的唇色瞬间艳得诱人。
网中人虚扶住他,眸光微动。
“逞能?”
戮世摩罗道:“本尊很像输不起的人吗?是真的没打过,不是头铁硬来。”
网中人道:“输了就走,回还珠楼去休息。”
两人来得突兀,去得潇洒。戮世摩罗与独眼龙的比试,输便是输了,未与旁人再多说半句,包括在一旁目露关切的史家父子。网中人一手揽在戮世摩罗腰间,让他借着自己的力道前行。他受了内伤,虽不严重,但还是要尽早赶回还珠楼休养为好。
“爱将。”
戮世摩罗愈发过分,两手搂着网中人脖子,几乎挂在他身上,让网中人抱着他走。
“我今日打得如何?”
“很好,没有丢人。”网中人道,“即便未能夺魁,也算是一战成名。”
戮世摩罗挑眉,正要说话,网中人忽地抱紧他一转身,两人的位置随之调换。戮世摩罗一掀披风,紧握刀柄,逆神乍然出鞘,刀刃闪着耀眼寒芒,自上而下地重重一劈——
正好与另一柄刀重重相撞,激荡出一蓬火星。
戮世摩罗认得那刀,是胧三郎的酒天妖刀。
胧三郎一击不得,退后三丈,以刀柄掀开头上的斗篷,低沉笑道:“军师,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了。”戮世摩罗晃了晃手中的逆神,“阿郎,你终于忍不住了?”
“忍不住的人,是你,军师。你高调地做这么多事,不就是想告诉我,你在洞庭湖,等我上钩?”
胧三郎收了刀,神态从容。
“这陷阱我自己跳了,足见诚意。军师,我想和你做笔生意,你意下如何?”
“免免免,盟主,你还是尊称我一声帝尊吧。军师这个称呼,听着实在不讨喜。”戮世摩罗道,“再说了,做生意是需要本钱的。盟主啊,你隐姓埋名流浪了这么久,现在掏得出十两银子吗?”
“我的本钱,你知道是什么。”胧三郎仍是微笑,伸出双手,“要抓我,便来吧。”
不等戮世摩罗吩咐,网中人已满脸不耐地弹出蛛丝,将胧三郎捆了个结实,摔倒在地。戮世摩罗走到胧三郎面前,蹲下来看他。
“明日我们就启程,返回修罗国度,在那里你会见到很多老熟人。所以,你还有时间思索,要如何做。”
胧三郎颔首,道:“多谢帝尊提醒。”
戮世摩罗将酒天妖刀抽出来,随手丢进了路边的草丛。
“这刀,本尊看见就心情不好,扔了吧,好不好?”
先扔后问,哪里有半点诚意?而胧三郎依旧面不改色,道:“随帝尊心意就好。”
戮世摩罗满意点头。
“爱将,走了,陪我回去好好地睡一觉。”
【三 销冰雪】
回到还珠楼,网中人先寻了间屋子,安顿胧三郎。这人不知打的什么主意,一路上极其配合。网中人觉得奇怪,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决定回去直接问戮世摩罗。
网中人进门时,戮世摩罗正抱着一罐果脯,坐在窗边认认真真地吃。涂黑了指甲的三指捏着一块杏干,慢条斯理地塞进嘴里,啃下来一口细嚼慢咽。领子上的毛边被夜风吹得微晃,再加上专心致志吃东西的模样,莫名让网中人想起从前在树上瞧见过的松鼠。
“还珠楼这些东西,味道都挺不错。”戮世摩罗没回头,倒是先夸了一句,“桌上的东西替我拿出去扔了。”
网中人低头,看到桌上摆着的,是封拆过了的信,名字朝下倒扣着,翻过来才露出封上写着“仗义亲启”四个字。笔力遒劲,点横竖撇锋芒内敛,却难掩气势,是史艳文所书。
“看过了?”网中人问。
戮世摩罗点头:“通篇废话,史贤人的字可能就是这么练出来的。”
话虽如此说,网中人却知道他家这年轻的小教主什么脾气,里面的内容定然早已看过。这信放在一边,非要等他进来才开口让他扔,其中心思网中人也懒得拆穿,一催内力,手中的信顿时化作纷纷扬扬的纸片落了一地。
戮世摩罗捏起肩头落下的一片,两指将它碾碎,叹了口气。
“爱将,你能发发慈悲,直接让它碎成末吗,省得还要打扫。”
网中人便一挥手,让纸屑尽数化为齑粉。听教主的话照做是一码事,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
“何必和一封信过不去。”
“我不喜欢。”
戮世摩罗两脚交叠,侧过身子,懒洋洋地跷在座椅的一侧扶手上。说这四个字时,他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淡然得仿佛不是在说什么多年埋在心头的隐刺,而是与网中人闲聊,评述这堆果脯哪种不合口味。
“我不喜欢史仗义这个名字。精忠,仗义,存孝,太伟大了,适合史家人。”
网中人道:“你不是?”
戮世摩罗仰头丢了块桃干进口中,边嚼边笑。
“我是魔教的现任教主,武林中的大魔头,戮世摩罗。”
“嗯,”网中人点头,“你是戮世摩罗。”
戮世摩罗垂着头,将一块果脯捏来捏去,却不吃。网中人看不见他的神情,却能清晰感知到,他的情绪有些不对劲。
“若是谈公事,坐下来和中原的史贤人聊一聊,也没什么要紧。但为私事,倒没什么必要了。见了面无话可说,干脆不见为好。俏如来送来史贤人的信,和治内伤的药,让我有空时回杭州去看看母亲。不知道有什么可看的?她在杭州住得安安稳稳,我为什么要去打扰她?就让她以为我当了个合格的史家人,或是早已死于巨骨症,不好么?”
网中人默然片刻,问:“怎么突然说这些?”
戮世摩罗扔掉手中被捏得软烂的果脯,擦擦手道:“在同一天里,先后见到了太多不想见的人,随便感慨一下,应应景。爱将,你不会真的以为本尊在难过吧?”
“我知道,你一点也不难过。”
网中人将戮世摩罗从椅子里拎起来,自个儿先坐下,然后撩开衣摆,把他面对面抱在怀里,仰起头准备接吻。唇瓣相接的一瞬,戮世摩罗忽而睁大了眼睛,像是受了什么刺激,呼吸骤然急促,紧紧抱住网中人的肩,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吻他。
“碍事。”
戮世摩罗贴着网中人的唇,不满地嘟囔着,腾出一手摘了两人面具,丢到身后的桌面上。障碍清空,他的动作愈发放纵,像是久旱逢甘霖,甚至吮得网中人舌尖发疼。
网中人一手按在戮世摩罗颈侧,轻轻摩挲,试图让他情绪平复些。戮世摩罗此刻的姿态毫不设防,只要用一点力气,网中人便能扭断他的脖子,拿鬼玺走人。指节慢慢收紧,感受到指下温热的肌肤血脉,网中人却改了主意。
要篡位的机会多得是,何必在这种时候见血腥?
他不是纵欲之人,但也绝不禁欲。不做便罢,不会成天里精虫上脑,影响正事,要做便会做个痛快。戮世摩罗今日兴致极高,胯下的阳物还没怎么着呢,已胀起了鼓鼓囊囊的一包,正缓缓地挺着腰,隔着两层薄薄的衣料,与网中人同样起了反应的下体前后磨蹭,舒服得眯起了眼。
“爱将,”戮世摩罗咬网中人的耳垂,含混不清道,“近身随侍做成你这样,也算是登峰造极了。”
“谢教主抬举。”
戮世摩罗觉得网中人有个天大的好处——无论两人平时如何,在这种时候,网中人从不与他唱反调,都是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哄得他心情大好。戮世摩罗嘴上说话不闲着,手也在下面忙活,轻车熟路地扯开了网中人裤子的系带,摩挲着将那根粗壮硬挺的东西掏了出来。沿着柱身撸动几下,让它挺得更加笔直坚硬。
戮世摩罗抬起腿,主动将自个儿的裤子剥了个干净,又带着几分急切地坐了回去。将网中人的那根血脉贲张的阳物嵌在两片臀肉间,一下下摆起了臀,贴身蹭动起来。臀间碾磨的柱头慢慢蹭着蹭着,抵到了戮世摩罗后庭,只挨着一下,便又分离开来。
“要进来么?”戮世摩罗问他。
“不急。”
扩张得还远远不够,网中人怕伤着他,便拒绝了。戮世摩罗却笑,一手绕到自己身后,将一点柱头顶进自己的后穴中,慢慢往下坐。
“会痛。”
网中人卡住戮世摩罗的腰,阻止了他的动作。戮世摩罗便按住他的手,两人一齐向下用力。穴口的褶皱被缓缓撑开,将顶端的柱头强行吞了进去。
戮世摩罗浑身紧绷,呼吸也变得小心翼翼,不敢再动。网中人再次阻止他,两手托住他的臀肉,道:“不要勉强。”
“爱将,”戮世摩罗吸着凉气,轻笑,“看你的本事了。”
网中人不知道他为何要如此勉强自己,但眼下绝不是个解决疑问的好时机。他沿着戮世摩罗衣摆摸进去,寻到胸前两点,夹在指间轻轻捻动。戮世摩罗后庭紧缩,箍得极紧,网中人忍着让他全吞进去的冲动,在他身上不住揉捏。戮世摩罗一阵阵地战栗,人几乎要化在了网中人怀里。
“再进来点。”戮世摩罗催他,“你卡在这里,算怎么回事?”
网中人试探着又深入寸许。他的阳物青筋隆起,在温热内壁上摩擦而留下的快感,尤为酥麻。戮世摩罗低喘一声,低头咬住网中人的肩,喘得越发厉害。
“甚少听你叫床。”
网中人在他尾椎敏感处揉弄,忽而开口,被戮世摩罗白了一眼。
“你想听什么?”
“什么好棒,再深些,肏得我要死了之类的。”
网中人和戮世摩罗在床上追求实干,甚少说这些荤话。如今网中人说起,竟是面不改色,戮世摩罗觉得好笑,便清了清嗓子,神情极为郑重,极为认真。
“爱将,麻烦你较大力一点,再深些也无妨。”
网中人亦是一脸严肃,道:“好,属下遵命。”
上下齐齐用力,网中人瞬间挺进了大半。戮世摩罗猝不及防,倒吸一口凉气,险些叫了出来。内壁一张一缩极为有力,包裹着网中人的坚硬柱身,引诱他进得更深些。
“帝尊,舒服么?”
网中人假意关怀,在两人交合处摸了一圈,又朝深处挺了挺。
“帝尊真是天赋异禀,这样都没受伤。”
“你……”戮世摩罗咬牙,“只有如此?”
网中人微笑,扣紧戮世摩罗的腰,又重又深地顶弄起来。粗长的阳物来来回回地不住抽插穿刺,目标坚定地朝着戮世摩罗身体更深处进发。戮世摩罗尤嫌不足,两腿分得更开,索性搭在了网中人臂弯里,无力地悬在半空,随着网中人的节奏晃动。脚趾舒张抠紧,是肉眼可见的享受与舒爽。
肉与肉相贴的啪啪声中,混杂了湿濡水声。网中人重复着狠狠插入,又用力抽出的动作,像极了野兽间的暴戾侵犯,可这正是戮世摩罗想要的。
抽插数百下后,两人几乎同时下腹绷紧,网中人用力更猛,齐根没入了最深处,将温热精水成股地打在他肠壁上。戮世摩罗向后抻开脖子,声音嘶哑地呻吟一声,也将精水喷了网中人满腹。
“帝尊,还满意么?”
网中人一下下轻抚着戮世摩罗后背,问他。
戮世摩罗从高潮余韵中慢慢回神。他低下头,在网中人眉心轻吻,似奖励一般,而后一字一顿地说:“爱将,你好棒,肏得本尊要死了。”
网中人:“……”
这话怎么被戮世摩罗一说,反倒像是自己被调戏了?
戮世摩罗懒得动弹,网中人便抱着他去床上休息。软下来的阳物从后庭中抽出,戮世摩罗眉头一皱,伸手朝后摸了一把。指尖沾满了腥膻的液体,亮晶晶的泛着水光,戮世摩罗不悦地给他看。
“都流出来了。”
网中人无语,剥掉戮世摩罗上半身的衣裳,拉过薄被盖住他光溜溜的身子,道:“留着干什么?”
戮世摩罗理直气壮道:“给你生小蜘蛛啊。”
网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