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楚萧:我在一个崭新的、纯粹干净的起跑线上

发布时间 :2021-06-15
话剧《我是月亮》在鼓楼西剧场首演结束,有观众捡到了一张纸条。

那是饰演摇滚歌手贾斯汀的屈楚萧往台下扔的,上面画了一只猪,旁边标了一个字——“你”,右下角写了“13/6/2021”——《我是月亮》首演的日子。

图源现场观众po图

四年前,中央戏剧学院2013级表演系毕业大戏之后,同学曾经问他“是不是留恋舞台了”,屈楚萧说“我还会回来的”。如今,毕业四年的屈楚萧收到了来自剧场观众的第一捧花,他把脸埋在了花束里。

图源现场观众po图,屈楚萧在话剧《我是月亮》现场

首演之前,娱理工作室曾去《我是月亮》的排练厅探班。

排练中间有十多分钟的休息时间,演员们在排练厅门外的巷子里坐着,六月的太阳暴晒,巷子里没有风,我知道屈楚萧除了《我是月亮》,还在接触另外一出话剧,于是问他:“为什么会连着接好几部话剧呢?”

“其实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屈楚萧侧过头说,“这是演员的必修课。我回来演话剧,是为了让我有更好的表演。”


话剧《我是月亮》,屈楚萧。摄影师王亭

不得不承认,在当下这个时间段去见屈楚萧,确实难以绕开过去两年关于他的纷纷扰扰:

这是一个两年前凭借《流浪地球》走红的年轻演员,突如其来的关注度把他簇拥起来;很快,他的心直口快成了互联网景观;后来,私领域的感情受到关注,风评变得褒贬不一;再后来,曾经拥有亲密关系的女孩公开指责他,几个月后,那个女孩说那些指责是编造的,并道歉了,但关心道歉新闻的人并不多。

屈楚萧似乎成了一颗横空出世又急速降温的巨石,浸淫网络不深的人们谈到他时,甚至会有些讳莫如深,但具体发生了什么,又似乎并不那么清楚。

《流浪地球》,屈楚萧

电影《我要我们在一起》像是这片混沌里的一个礼花,上映17天时,它的票房爬过三亿元,虽然不算特别耀眼,但至少拨开了一点混沌,让人有机会窥探,在相对沉寂的日子里,在互联网的喧嚣声之外,屈楚萧在经历着什么,思索着什么。

“其实《流浪地球》像是一个意外,而你现在只不过是回到了青年演员常规的轨道上?”见了几次面之后,娱理工作室试图作出一个结论。
 
“为什么要假定有一条轨道呢?”屈楚萧问。

《我要我们在一起》,屈楚萧
与屈楚萧见面的契机是《我要我们在一起》的上映,但有关于这部戏,叙事也还是要从《流浪地球》开始。

两年前,《流浪地球》以46.86亿元票房成为了那个春节档的爆款,屈楚萧在横店买咖啡、被制片人捡去试镜的故事也随之成为了爆款电影的小传奇之一。但是讲这个故事的屈楚萧想说的是,“我觉得我那会儿还不足以享受很多东西”,于是他推了很多商务和剧本,希望自己在配得上的时候再去享受那些。

那些最终进入了选择范围的剧本里,就有由网络热帖改编的《我要我们在一起》。

这部戏的监制是陈国富,本来他听说屈楚萧已经接戏了,但仍坚持确认一下,一问,原来屈楚萧并没有接戏。于是陈国富把剧本给了他,说感觉很适合他,也相信他会喜欢。

《我要我们在一起》,屈楚萧、张婧仪

屈楚萧的确很喜欢这个剧本,但直到《我要我们在一起》开拍了一个多月,屈楚萧才明白自己为什么那么喜欢它:“如果我不是考上中戏,应该是跟吕钦扬差不多的人生,他是某种意义上的另一个我。”

吕钦扬的职业是工地的监理,为了演好他,在开拍前的两个月,屈楚萧去了山东德州的一个工地,待了两个月,住着工地板房的上下铺。

屈楚萧带了相机和防晒衣,但去了之后没用上防晒衣,他每天穿着工地的工作服,白天跟着监理去干一些活儿,听监理讲讲开发的情况,去查钢筋,还要注意哪些东西会有纰漏,事情琐碎,忙活一天下来,他也还是睡不好。工人们三班倒,晚上回来还要喝酒,喝得很大,屈楚萧一开始有一些拘束,时间久了,工友们之间可以互相说说家常。


图源屈楚萧微博

他发现做工地和拍电影很像,都是一个周期,三四个月或是两三年,为了一个项目,一直在一个地方待着。另外一个发现是,原来工地上是没有镜子的。

待到第十五天时,屈楚萧获得了学习挖掘机的机会,他能够使用挖掘机。

真正拍摄时,屈楚萧已经在工地晒得很黑,这让他在工地上没有什么违和感。除了外形的改变,屈楚萧还是靠着一种表演的方法——在这个空间里,找到自己要做什么事,就不会显得违和,因为有两个月的体验生活,屈楚萧能找到监理的工作状态。

《我要我们在一起》,屈楚萧

电影里有一场戏,凌一尧(张婧仪饰演)为了跟吕钦扬(屈楚萧饰演)结婚,提出与朋友一起结婚,节省婚礼费用,吕钦扬心疼女朋友,这种心疼转化成了“这么委屈都要结”的质问,整场戏非常具有张力。

这一幕在剧本里只有对话,没有具体的调度。但屈楚萧却拉着导演说,他想把这一幕拍成长镜头。

“你有看过《鸟人》吗?因为长镜头的不剪辑,会带来一种情感上的连续感,不光是观众这样感受,演员自身也是这样子的感觉。”屈楚萧兴奋地说,“因为导演是剪辑的艺术,我以为他不会同意,但没有想到导演也很喜欢,摄影师也很开心。”


《我要我们在一起》,屈楚萧、张婧仪

影片还有一些碎镜头,比如在地铁和轮渡的戏,都是吕钦扬生活的碎片,但因为不太好控制人流,所以在跟工作人员打好招呼之后,剧组就到人群中去拍摄了。

在地铁里,屈楚萧有一个镜头是坐在地上,那是导演看了一个新闻,说有些工人会觉得工服不干净,不想去坐座位。

剧组还去了内蒙古自治区锡林郭勒盟的正蓝旗、甘肃敦煌,《我要我们在一起》导演沙漠看到一些好的景,就会拉着大家去那里拍点什么,很多镜头未经设计,但却很美。在那里,屈楚萧有时会感到恍惚,以为自己不在地球,干净,白茫茫,荒无人烟。

《我要我们在一起》,屈楚萧

剧组原计划是在当年的9月底去拍雪景,但2019年没有下雪,直到2020年1月份,电影快要杀青、疫情初露端倪的时候,大雪落了下来,屈楚萧要拍电影最后一场雪地里的戏。雪很大,风很大,屈楚萧躺在雪地上,手里拿着手机,他要赶紧按动,不然三四十秒之后就没有什么知觉了。

还有一些远景,需要屈楚萧走到离摄影机很远的地方,而且由于会留下脚印,他还不能取最短的直线距离,只能绕着走。

“我自己一个人不穿羽绒服,走过去到那儿被人拍了,然后我就没法再走回来了,喊‘卡’我听不见,只能看,因为可能那边会有一个人给我摇手,然后就有人过来把我给‘救’回去。”

《我要我们在一起》,屈楚萧

《我要我们在一起》票房已经过了三亿,豆X评分6.3分。

“不管是电影还是什么作品,我觉得合适的菜要给合适的人吃。我觉得喜欢的人看到,觉得开心,就很好。”屈楚萧说。
《我是月亮》的剧本里有一句话:每个人都会有缺乏安全感的部分。

在这出话剧的海报上,有八颗苹果,一颗萎缩了,一颗被咬了一口,一颗只剩下果核,“这可能就是我们每个人,可能真的会有完好无损的那颗,但我们每个人都可能是被人咬了一口的苹果,你怎么办?你又不能回到最初的样子,谁能回到最初的样子?回不去了。”

话剧《我是月亮》,屈楚萧。图源水印

刚入行的时候,屈楚萧总想强调自己是来好好拍戏的,后来他发现不行。

“以前我很稚嫩,总觉得要跟任何事情对抗,你得先表明自己的立场,后来觉得表明立场也没用,容易成一个口号,不能光说,得想办法研究怎么好好做。”

两年前,屈楚萧在社交平台上的发言曾经被截取以及放大,引起过不小的舆论风波,当时他向娱理工作室形容,那是一种“被脱裤子打的感觉”。那是一个突然成名的年轻人,被无数双眼睛审查的过程。(看全文→屈楚萧经历风暴后:很羞耻,是被脱裤子打的感觉

接下来,他的私领域被大众关注,风评急转直下。

几个月后,当初的披露者道歉了,承认编造了哪些“丑闻”,但屈楚萧知道,“反转了怎么样呢?有人在乎吗?人家会说公关了,钱到位了,是不是?”

屈楚萧,摄影师朱朝晖

过去两年,屈楚萧几乎没有公开露面。今年年初春节档,屈楚萧参演的大投资电影《侍神令》的票房在头部阵营里吊车尾,部分舆论指向了屈楚萧,屈楚萧在微博表示接受批评。

一个毕业四年、成名两年的青年演员,面对这样的舆论现状,会比较难行吗?

“很难说。其实工作这个原因很复杂,跟之前的公司也有关系,只是大家不适合,但已经解决了。”

仍然有不少剧本找到屈楚萧。行业内的人觉得他不错,就会找他演;行业外的人,看了他的戏,也会跟他分享感受,“我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跟我在看一样的风景的人,风景很重要,同行的人也很重要。”

《侍神令》,屈楚萧

屈楚萧说,最低落的点并不是在工作上,主要是生活上,“你说不在乎,不可能不在乎,肯定是难受的,可是你看我现在也没有说有什么心理疾病。但是从主观上来说,我会变得更加向内,不太去接纳新的。任何新的事物,我都会需要一个更漫长的信任过程。”

“不管这个人是来谈工作的,还是骑车认识的一个哥们儿,还是出去吃饭一个闲聊的老板,我会觉得这个世界不一样了,我其实是一个很愿意把一切事物往好的方向想的人,我的第一反应是相信而不是怀疑,然后发现OK,可能会让自己受伤了。”

那个曾经掀起波澜的小号已经很久没有更新,今年2月,屈楚萧才登上去说了一句“小一年了”。

“以前就觉得我是个网民,我只是在单纯说我的话,我在我自己的空间说话,跟想跟我沟通的人说我的话,大家一块开心,我有什么东西可以跟你们分享。现在有的人不怀好意地来看,而且故意刻意曲解地看我要说啥。这个给自己添麻烦。”

图源屈楚萧小号

屈楚萧说他并不是转移阵地了,是没有在玩社交网络了,他的表达欲进一步压缩了。

“我不是一个不吐不快的人,也不是一个非要所有人都理解我的人,这是一件很费事费力的事情,我需要用时间精力去感受更多的经历。”

与媒体交谈,他也会思考对方会怎么写了,他其实觉得我们之间再聊这件事也意义不大,“你能感受到我的已经是百分之多少了,再去传达出去更是百分之多少,没有意义你知道吗?”

“但我感受到的你,还是愿意表达的。”娱理工作室诚实地说。

“我还是愿意表达,很多传达信息的纽带和途径,可以改变人们以前一些思想的方式,只是这个纽带没有找到正确的方式吧。”屈楚萧说。

话剧《我是月亮》,屈楚萧。摄影师王亭

娱理工作室对屈楚萧说,人与人之间的理解不容易,可是来日方长。

“是来日方长。”屈楚萧说,“我们两个会变,这个世界也会变,这个世界看我现在、看我以前的视角,也都会变。”
微博上有一条2017年的视频,那是中央戏剧学院2013级表演系本科班毕业大戏的侧拍,屈楚萧在里面演了一个角色,在台下,他有点意犹未尽。

同学问他:“怎么样,留恋舞台了吧?”

屈楚萧低着头,有些害羞,随即抬起头对同学说:“我以后还会回来的。”

丁一滕执导的话剧《我是月亮》让屈楚萧完成了三十岁之前回到话剧舞台的心愿。当时屈楚萧同时在看几个话剧本子,他很喜欢《我是月亮》,后来才反应过来,其实早在大二的时候,屈楚萧有一次去看《两只狗的生活意见》,顺便看了一场新锐导演的戏,正是丁一滕参与的“二丁一笑”剧团的《女仆》。

屈楚萧,摄影师朱朝晖

娱理工作室去探班的那个下午,屈楚萧早早地到达了排练厅。

排练厅在剧场咖啡厅的楼上,听说这个月以来,楼下的咖啡店员们承受了很多——“砸!”丁一滕总是这样激发演员们的激情。

走到楼上,屈楚萧就坐在门口的椅子上,椅背上挂着他的赛车服和随身的小包。其他演员们分布在排练厅的不同角落里,当导演丁一滕要排练哪一段,大家就下意识般地演出那一段。仅仅在那一个下午,同一场戏,演员们就能给出四五个版本。

屈楚萧在《我是月亮》里饰演一名摇滚歌手,不排他的戏份时,他就会拿起吉他,练习戏里的曲子。

他的经纪团队几乎不会来陪同排练,这次因为娱理工作室前来探班,有一个工作人员同行。休息间隙,屈楚萧会从不知道哪里的地方,摸出三张手写券,是楼下咖啡厅的兑换券。

话剧《我是月亮》,屈楚萧。摄影师王亭

二十多天的排练生活,屈楚萧过得专心。每天早上,他先是起床遛狗,自己做早饭,然后骑摩托车到剧场上班排练,仍在生酮期间的他,在食堂就可以解决减脂期间的食物需求,排练到晚上十一点下班回家,屈楚萧会再遛狗,之后就睡觉。

屈楚萧喜欢这样的生活,“专心做一件事不好吗,本来拍所有戏都应该有这样的时间,但所有人都在压缩。”

“拍戏就是每天完成工作,每天下通告单,这就是你必须完成的任务。这场戏,你明天或是一周后拍,不会再来一次,除非问题特别大才会重拍。戏剧每天都是在排一样的东西,每天都在想这个还能有什么样的不同的演法,今天演出,下次演出还能有别的演法,我重复100次,拍戏的话,一段表演也就一次,再也没有回味的机会了。”

大量的排练让他有一种专业回炉的感觉,他找到了一些差点忘记的东西,“演员需要有很本能的东西,但是拍戏拍越来越多,这种本能就会越来越少,而且会陷入一种固定的逻辑思维里,在拍的时候会找到一种可能很快捷的方式,但它不一定是最好的。”

话剧《我是月亮》,屈楚萧。摄影师王亭

闲聊时,娱理工作室对屈楚萧的工作人员说:“可能以后他会很怀念这个阶段的生活,多自在啊。”

“他以后也可以这样的,我们不会打扰他自己的生活。”工作人员说。

屈楚萧说,他想要的就是开心、简单、纯粹,“听起来好像抓不着,但是做到很难的”,骑摩托车、演话剧都是他为了这些而做的努力,“不能说你觉得什么戏赚钱,就拍什么戏,不能说你觉得什么戏能爆能火,就去拍什么戏”。

以前的工作氛围为他争取到了很多,但似乎并不是现阶段的他想要的。

“以前你要名,你要利,也许我可以,但我不想这么快地要,我不想要所谓的捷径,我想要我值得到那一步的时候,才能得到它。”屈楚萧说,他不认为这是对与错的问题,“只是看我们大家想要什么样的人生而已。”


屈楚萧

隔着几条街,是屈楚萧的母校中央戏剧学院的老校区,娱理工作室问起屈楚萧演戏的心气儿,问他觉得自己还能不能得到什么,屈楚萧回答我“不可知”。

“可能一切都还在混沌之中吧。”我说。

屈楚萧说:“我不混沌,我很清醒,我现在在一个崭新的、纯粹干净的起跑线上。”


屈楚萧,摄影师朱朝晖
今日热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