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一定要吻我

发布时间 :2021-08-03

​​文:泉




能天使今晚第五次走过通向卫生间的狭长小道,眼睛的余光第十次瞥到那位灰黑色的鲁珀。

鲁珀女性的侧脸被长过脸颊的头发遮住,能天使只能通过背影判断她还是一名刚成年的少女。鲁珀的背消瘦又挺拔,一动不动地坐在吧台角落时好像一尊被随性的雕刻家刻意放在那里,又塑造得过于纤细的雕像。鲁珀女性穿着与酒吧嘈杂的环境格格不入的合身西装,梳着干练的高马尾,从漆黑的头发中出挑的几丝大胆张扬的红。能天使捻了捻自己乱糟糟的发尾,鲁珀的红比她的更深邃,随着酒吧暧昧的灯光落进那截裸露在外的白皙脖颈以及衣领的更深处。光是靠背影就能知道鲁珀长得有多标致,能天使站在走廊口注视鲁珀的短短五分钟,至少三位男士端着威士忌上来搭讪,但在看到鲁珀面前堆满的酒杯后又识相地悻悻离去。这不是他们能够征服的女性,能天使想。仅仅靠那样三脚猫的野心,是不能让高傲的鲁珀屈服的。

能天使心情很好,不光是因为顺利地通过了学校最苛刻的一位教授的结课考试。那位孤高冷漠的鲁珀第五次拒绝了不识好歹的男人轻浮的邀请,那个男人从能天使这边走过去,转头的时候正好让能天使也看清了鲁珀的样貌。是与能天使在脑海中擅自勾画的轮廓相差无几的脸庞,她对自己的艺术水平还是相当有自信的。

大腹便便的男人来的时候意气风发,走的时候灰头土脸,能天使差点笑出声,从卫生间出来的佩洛女性疑惑地瞄了一眼站在墙角捂嘴忍笑的红发萨科塔摇摇头走了。能天使干咳了几声,估摸着出来的时间差不多该让朋友们担心了。她应当要回去庆祝愉快的暑假开端,可是该死的,脚步却完全动不了。

或许是没忍住的第一声笑吸引了对方的注意力,鲁珀淡漠的金色眼睛曾轻轻扫过能天使所在的方位。理应喝过不少烈酒的鲁珀女性只有眼尾微微染了红,澄澈的酒水照映着的是依旧清亮的眼瞳。比起高不可攀的鲜花,在能天使眼里,她更像是下班后在酒吧里等候她多时的旧友。

真是奇怪的印象转变,惊奇程度不亚于能天使的同学们第一次听她唱拉特兰圣诗。她的“旧友”端坐笔直宛如劲柳,细挑的背影在能天使看来却寂寞得像个找不到回家的路的孩子,让人忍不住想走过去……摸摸她的头。

能天使是个行动永远在话语前面的人,在打电话通知朋友今晚她可能回不去了和鲁珀女性之间,她理所当然地走向了后者。甚至连引起话题的开场白都没有来得及想,神经大条大抵是她的代名词。真是该死,或许问问她懂不懂艺术方面的事?

“嗨,一个人喝酒?”

鲁珀把酒杯放下,转过头来时能天使差点没把自己打死。刚才嘲笑的那些自信男竟是她本人,这张平日里伶牙俐齿的嘴如今像是被装上生了锈的拉链似的,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就是嘎啦啦不着调地响。

可能是酒杯反射灯光带来的错觉,能天使看到鲁珀的嘴角小小地弯了一下,玻璃杯底磕在吧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鲁珀女性上下打量了一眼穿着短袖和热裤,顶着神圣的光环来酒吧的萨科塔,搭在肩上的发尾一缕缕扫过肩膀:“萨科塔?”

能天使眼睛上挑,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头顶上小半个圆弧。好吧,她必须得承认外界对萨科塔的刻板印象来自她那个宗教气息浓厚的故乡,尽管高中的老师们在得知她前往哥伦比亚追求艺术之路后无一不痛心疾首,哀叹萨科塔年轻一代背信弃义,拉特兰历史难以存续,她还是打心底里尊敬那些老古板们。此话不假,可她依旧热爱艺术与自由。

“萨科塔。”能天使晃了晃身后的光翼,“我觉得你不是一个受刻板印象荼毒的泰拉大陆新青年。我想邀请你和特立独行的萨科塔喝第一杯酒。”

鲁珀女性低头沉思了片刻,点了点头:“可我今天喝得够多了。你叫什么?”

鲁珀说得不假,那双明显有点睡眠不足而泛黑的下眼睑如今又透露出一抹红晕。能天使点点头,招呼酒保点了一杯酒精度不高的鸡尾酒:“我叫能天使。”

“德克萨斯。”鲁珀端起酒杯和酒保递给能天使的杯子轻轻碰了一下:“很高兴认识你。”

“可你这句话的语气好像马上要走了一样。”

萨科塔小口小口地饮着冰水,鲁珀的目光越过她落到远处黑暗的角落。能天使不知道那里藏着什么东西,这不是她这样一个普通的女大学生应该知道的东西。

“你这真是个好人,德克萨斯!从刚才开始我就注意到你了,感觉你好像我的老朋友啊——之类的。啊,我并不是在套近乎哦,世界上真的会有一见如故的soulmate。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德克萨斯被她一番自来熟的话搞得面露难色。她从西装口袋里掏出几张钞票压在空掉的杯子下面,起身拉开吧椅:“或许吧,还能再见到的话。我要走了。”

“哦,一路顺风,下次再见咯!”

萨科塔扬了扬手中的酒杯,俨然一副为好友送别的架势。走出去几步的德克萨斯像是又想起什么没有完成的事情一样顿住利落的脚步,折返回来,在萨科塔虚浮的光环上落下一个悄无声息的吻。

能天使眨眨眼,直到鲁珀瘦削的背影消失在酒吧厚重的玻璃门后才逐渐缓过神来。德克萨斯……德克萨斯。红发萨科塔喝着苦甜的酒,在嘴里细细咀嚼着第一次听到的名字,掺杂入低纯度的酒水,全部饮入腹中。

若是想要一场美丽的邂逅,就去日落的尽头吧。那里有数不尽的美酒,还有让人魂牵梦绕的姑娘。

“所以,是落日见证了我们相遇和重逢。”

橙黄的夕阳融化成炙热的岩浆,从冰冷的杯口一股一股跃入玻璃与冰构成的透明湖泊,整个天地都在落日的余晖中燃烧,猛烈的碰撞下是飞溅的热与冷的洋流。从头顶倾泻而下的日光灯给冰湖镀上模糊的彩晕,萨科塔的光环突兀地出现在小巧的玻璃杯上方,给干净的玻璃杯口插上半片糖渍柠檬。

“这是您的特调鸡尾酒‘日落时分’。全店仅此一杯,因为调酒师是我!”

红发的萨科塔把酒杯推给坐在吧台另一侧的黑色鲁珀,双手托腮撑在吧台上笑得又灿烂又明媚。鲁珀女性咬着下唇酝酿了半分钟,很想拽着鸡贼的萨科塔女孩的光环质问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

可惜她不能。一是因为萨科塔的光环其实没有实体根本碰不到,二是因为她见到这个女孩才第二面,就算萨科塔女孩天性开放,作为矜持冷静的鲁珀,她也不能对陌生人做出如此粗暴的举动来。

德克萨斯决定放弃追究了,日落大道尽头的酒吧本来就是奇人频频出没的神奇地方,据说酒吧的老板是一只在说唱界大有名气的帝企鹅。且不谈企鹅究竟是经历了怎样的生物进化过程,才能够拥有堪比高等生物的智能,毕竟这里是什么都有可能出现的泰拉大陆,就连天使这样的神话种族都能够走入凡间和普通人把酒言欢。天使真的被主允许饮酒吗?德克萨斯一瞬间对小时候阅读过的拉特兰圣经产生了莫大的怀疑,对面的天使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擦拭着调酒杯,一边哼哼着酒吧里正在播放的哥伦比亚怀旧老歌。

察觉到目前店里唯一的客人正端着她递过去的玻璃杯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看,能天使轻哼一声,把洗好的杯子干净利落地倒扣放回排列整齐的杯架上。虽然是红发萨科塔给德克萨斯调的酒,但能天使并没有穿着工作服,还是一身轻便的夏装。碍事的刘海被辫成麻花辫,用五颜六色的小夹子别在耳后。能天使终于清理完了桌面,这才从吧台里拖出一张高脚椅,大大咧咧地跨坐到上面,双手交叉抵着下巴,笑眯眯地看回来。

“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能天使笑道。

德克萨斯歪头:“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好冷淡的问法!”

能天使作势要往后倒,吧台后面是一整面用红酒装饰的墙,酒的年份从德克萨斯的高祖父辈一直到祖父辈。能天使不敢做出太夸张的动作,只好又拽着大理石台沿悻悻地坐直身体。

“我在这里打暑假工啦。”

德克萨斯俨然在扮演着一位好的听众和反馈者,她自然地反问道:“暑假工,没有回家吗?”

“不回去,家里无聊得很。”

德克萨斯了然般点点头:“为什么要到这里打工?”

这回轮到能天使沉默了,她左顾右盼,支起手肘把亮堂堂的红脑袋凑到德克萨斯耳边小声说:“德克萨斯,这是明知故问吗?”

鲁珀再度诚实地点点头:“我觉得这是你想要得到的问题 。”

“德克萨斯真是无聊!啊,不对,不如说是因为你特别懂我,所以有趣到我想要了解你更多啊!”

能天使兴奋地拍拍桌面。这个动作让鲁珀一瞬间误以为眼前的女孩是佩洛而不是萨科塔。红发女孩像是急于要表达自己一时之间又组织不好语言一样急得额头冒冷汗,她端起德克萨斯只喝了三分之一的果酒灌了一大口,抹了抹嘴巴:“嗯,那么为了表示我想要和德克萨斯坦诚相待的诚意,没错,我的确是因为德克萨斯才决定来这里打工的,毕竟这里的宣传语不就是‘遇见邂逅’吗?啊哈哈,虽然与这里的装潢完全不搭就是了!”

能天使说着扫了一眼酒吧中央舞池上方的天花板,华丽而巨大的水晶吊灯以俯视众生的高傲姿态安静地折射着绚丽的火彩。上等大理石铺成的地面不知道被多少双皮鞋高跟鞋打磨得光可鉴人,四周窗户里镶嵌的玫瑰彩窗就算是在昏暗的灯光下也依旧流光溢彩。从黑市上淘来的古董座钟当当敲响了五下,现在正好是清晨五点,古怪的酒吧从不在该营业的时间营业,可仍然有许多慕名而来的人选择在白天造访这里,或是单纯地品尝美酒,或是正如宣传语上所说寻找不同寻常的奇遇。极少有客人会在黎明到来之际光顾日落酒吧,德克萨斯是开业以来第一位没有被酒吧沉重的铁锁劝退的客人。

“其实我应该在十一点就下班了。”

能天使捋了捋从耳后掉下来的头发,指腹摩挲着光滑的玻璃杯口。这杯鸡尾酒的确是她一时兴起调制的,全世界仅此一杯,口味偏甜,不是德克萨斯习惯的味道。

“上次在这里打招呼过于匆忙了。虽说那次更像是‘意外的邂逅’,但正如我之前所说的,我来这里打工只是因为有可能会在这里再次遇见你,和老板说过缘由之后他也欣然接受了我的兼职申请。调酒之类的实际上才刚刚开始学了没有半个月,啊……说实话,这杯酒好难喝啊。”

能天使吐吐被甜得发黏的舌头,一边作势要把剩下的鸡尾酒倒进水斗,灰狼按住了萨科塔的手腕,从她手里夺过酒杯一饮而尽。

“我付过钱的,不要浪费。”

德克萨斯抬头,明亮的澄金眼瞳像是着了黎明朝阳的火:“我还能在这个时间来吗?”

“当然能,我很乐意在太阳升起之前陪德克萨斯聊一聊那些傻瓜一样愚蠢的话题。”

“是吗,谢谢。”德克萨斯终于露出了一丝安心的笑容:“那么你会在一杯酒的时间里慢慢了解我的,能天使小姐。”

此后的日子里果真如德克萨斯所承诺的,在每周能天使有班的夜晚她必定会在深夜四点半造访,品尝萨科塔天使心血来潮调制的奇怪酒水。起初的一个月里能天使调制的鸡尾酒不是过辣就是过甜,要么就是酒精含量过分超标搞得本就熬夜的德克萨斯有些招架不住,迷迷糊糊地看着天使的光环和翅膀在自己眼前变成二的倍数的重影。不过她酒品很好,就算喝醉了也不会大吵大闹,只是安静地坐在椅子上发呆,听能天使天花乱坠地描述自己过于丰富多彩的高中与大学生涯,再偶尔插几句话附和一下。有一次说到兴头上能天使问她,你有上过大学吗,你看起来和我年龄差不多才对。德克萨斯先是愣了一下,再摇摇头,语音迟缓但口齿清晰地回答道:“不,我是……在家自学的。”

“哗,德克萨斯真的好厉害,你是跟我同岁来着吧?”

“是。”

能天使少见地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可我总觉得你比我成熟,啊、我也不是觉得我自己不好的意思,事实上我对自己相当有自信。”

真是该死,今天的能天使是把果酒调成深水炸弹了吗。德克萨斯撑着沉重的眼皮,大脑却依旧思维清晰。能天使又问她现在在做什么工作,德克萨斯思考了一会,给出了颇具个人特色的简短回答。

“黑帮。”

见能天使背在后脑勺的手一顿,德克萨斯又补充了一句解释:“具体来说,是叙拉古的黑帮,这次只是来哥伦比亚处理一下家族里出现的叛徒。”

能天使尴尬地挑眉,小心翼翼地缩着脖子探头探脑询问:“‘处理’是指……”

“杀掉的意思。”

德克萨斯把顺滑的鬓发别到耳后,又饮下一口冰酒:“开玩笑的,我只是普通的快递员工。”

能天使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她捧着同款冰镇苦酒坐在与德克萨斯一桌之隔的吧台内,眼角和光翼以同样的角度沮丧地垂着。直觉敏锐如萨科塔,早该在第一次相遇时就看穿了鲁珀不寻常的身份。尽管如此萨科塔似乎依旧是决定要相信德克萨斯顺口扯出的谎言,因为鲁珀判定这对她们俩都好,那么能天使就默许了这样无法说出口的好意。

“我是不是说过,德克萨斯就像我的旧友一样。”

能天使握着杯子,用手势在身前比划出一个苗条的人形:“你当时就坐在这里。”

德克萨斯安静地听着,她很擅长倾听。

“有好多人去搭讪你,你拒绝的样子很酷。”

“嗯哼,你在调酒的时候也有很多人不怀好意地看着你。”

“哈哈,我当然知道,毕竟我魅力四射!”

能天使朝德克萨斯眨眨眼,鲁珀闭上眼,看样子并不打算理这个突然自恋起来的古怪萨科塔。可这影响不到天使的表达欲,她开始用起丰富的肢体语言,酒精的威力逐渐显露出来,她的动作很快就变得凌乱无序,就像在涂鸦墙上胡乱涂抹着彩色油漆一样手舞足蹈:“可你看起来很孤单,为什么会这样呢?我甚至觉得自己脑子出现问题了,居然会觉得一个陌生人很孤单。”

“那有可能的确是这样吧。”德克萨斯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头,她想从口袋里摸香烟来抽,忽然又想起来酒吧禁烟于是作罢。可是嘴巴里苦苦的很难受,她撑起头来左右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缓解烟瘾的零食,能天使给她丢过去一颗没有拆封的薄荷糖。

“我不太擅长对付薄荷糖。”

冷淡的鲁珀嘴上这么说着,手指早已撕开糖纸把半透明的糖球含进嘴里。清凉微辣的薄荷驱走了一些酒精带来的眩晕,德克萨斯用食指敲打台面听着能天使的个人演讲,就像在听一场感情充沛的独角戏。

能天使突然停止了挥舞的手臂,撑着吧台凑到德克萨斯眼前。

“亲吻一个人应该这样。”

说着她撩开德克萨斯的刘海,在她温热的额头上留下一个满是果酒香气的吻。

鲁珀张了张嘴,在能天使退去后也没有说出任何一句话来。相比起没有实物的萨科塔光环来说,亲吻额头的触感要来得更加真实而温暖,就像是燥热的心突然被清凉的薄荷糖安抚下来一样平静,长久的无言中她看到了能天使眼角下染上的红晕。德克萨斯又伸手摸了摸被亲吻的额头,明明和之前的温度无异,那片皮肤下的血管却又烫又痛,仿佛愈发快速的心跳全都集中在那里。全身上下沉寂已久的血液狂躁地涌动上来,冲入难以思考的大脑,德克萨斯抬头,说出了两分钟之后的第一句话。

她说:“能天使,我得走了。”

狂热的血奔涌到发凉的指尖后又逐渐沉淀成平稳的湖面。明明这双手两个小时前才触摸过真正的鲁珀的热血,粘稠的刺鼻的,令人作呕,根本比不上果木的芬芳。

尽管如此,她的任务已经完成,那么就没有必须留在这里的理由了。比起一个小小的叛徒,家族那边的事宜显然更为重要。

“嗯,我猜到你要走了。”

能天使笑着朝她挥挥手:“那我想要吻你的时候能去哪里找到你呢?”

德克萨斯挎着西服站起来,歪着头思忖片刻,轻轻一笑。

“那就请你到黎明前的启明星所指示的方向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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