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山的上衣被剥掉,只留一件衬衫按在冰冷的刑台上。沉重的铁链铐住他手腕,把双臂向后抻直。他下巴露在台沿外面,头自然地低下去坚硬的棱角就会硌到喉咙,这个姿势很难受。他倔强地抬着头,梗着脖子瞪向角落里的阮文昭,五官锋利的脸冷得像冰,只有一双眼睛喷出愤恨的火。阮文昭面色铁青,眼下有伤病初愈后不健康的阴影,也用怨毒的目光盯着砧板上的周小山。
行刑的壮汉切断两人的视线,他打扮得屠夫模样,黑口罩遮住大半张脸,露出光亮的秃头,看上去有些滑稽。屠夫掂了掂手里的皮鞭,似乎对重量很满意,下一刻他抡圆膀子,鞭梢尖锐地呼啸着朝周小山的背上砸去。拧成一股的皮革抽在人身上很响亮,单薄的衣料几乎起不到任何缓冲的作用,周小山感到后背像被铁条舔了一道,浑身汗毛都竖起来,肌肉反射性地绷紧。他忍着没吭出声,第二鞭、第三鞭紧跟着落下来,盐水星子甩到他脸上,有点凉。
小山后背很快析出一层密汗,沙得受刑的地方热辣辣地胀痛,那疼痛渗进肌肉、钻进脏腑里让他喘不上气。他知道挨打的皮肉已经肿起高高的棱子,呼气就有细碎的声音从鼻子里逃出来,铁链被他扯动得哐啷作响。这动静好像刺激到刽子手,他打得愈发卖力,鞭子劈头盖脸挥下来。新伤叠在旧痕上,皮肉不堪蹂躏地绽开,下面血沫飞溅。周小山觉得有人在他身上放了一把火,烧得头皮都炸开,他咬不住牙关,脱口就是一声惨叫。
角落里悉窣声动,他听见阮文昭兴奋之下粗重的呼吸。一股凶恶的恨意骤然升起,迅速在他胸口膨胀,他猛地抬起头,把下一记痛呼硬生生吞下。他脸上脖子上都是细汗,打湿的头发贴在鬓边,比平时更乌黑。褪去血色的肌肤苍白得可怜,唇色惨淡,被痛苦煎熬的眸子里却透出狠戾的光。刺激阮文昭太容易,周小山锋锐的眉眼蔑视他,睥睨他的卑鄙;引颈露出的脆弱咽喉嘲笑他,揭示他色厉内荏的无能;就连他的下颌线都在挑衅,炫耀他的俊,嘲笑他的丑陋。他恼羞成怒,叫嚣着让人变本加厉地折磨他。
周小山的目光恨不得在阮文昭身上剜个窟窿,他该杀了他,在他发现香兰时就该补上一枪,或者徒手拧断他的脖子。他沉浸在暴力的幻想里以抵抗施加在他身上的暴力,青涩的脸上露出玉石俱焚的癫狂。刑罚雨点一样降在他身上,撕裂他的神经,折辱他的骄傲。空气里弥漫着腥甜的气味,是他的血。这血气染红他的双眼,下一刻就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小山意识游离间感到头皮发紧,有人抓住他的头发扯起来,迫他仰头掀开他的眼皮。这样的角度让他呼吸困难,汗水流进眼睛里,蛰得眼珠动了动。那人松开手,他就无力地垂下头,闻见对方身上消毒水的味道。
“还活着。”
“打。”
鞭子抽在模糊的血肉上,仿佛钝刀子在割他,一刀又一刀,盐水混着血顺着他的肋骨流下来。单薄又蕴藏着力量的身躯像一尾被拖上岸的鱼,在束缚和摧残里徒劳地挣扎,手腕早磨破了,肩膀在拉拽中受伤他也浑然不觉。他在每一记砸落的鞭子下抽搐,已经没有力气再逞强忍耐,凄厉的叫喊逐渐拖出哭腔。他毕竟只有十六岁,纵有一身本领,哪怕性格坚硬,终究还只是个孩子。他紧闭起眼睛,在心里狠狠祈求让这痛苦快点结束,再用尽剩下的毅力不把这心事说出口。他不能让他们得逞,除非他死。可他不想死、不甘心,他周小山不能就这么死在这里。等他缓过一口气,他还要杀了阮文昭。
哀鸣越来越微弱,小山模糊的视线里看到打手黑色的胶靴,它们晃来晃去好像香兰那晚的舞鞋。她穿着怎样的裙子?他明明记得,再看一眼他就想起来了,疼痛却要把他从遐想中拉回。他不想回来,疼。花园里挂上一串串灯,映得香兰像个公主。香兰,香兰,他没能护好她,害她遭受那样的屈辱。疼。他没能守住分寸,让她爱上了他。好疼。她不是他的女孩,他知道的。
周小山再次恢复意识时觉得很冷。他蜷缩着,身上的单衣破如败絮,纤维绞进烂肉里,被血黏住,一动就撕心裂肺的疼。他痉挛着醒过来,喉咙里发出风箱似的声音,不知道是不是血。他嘴里很腥,怕是咬破了舌尖,那味道让他恶心。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在叫嚣,他发着烧,头脑浑浑噩噩的,只觉得意识浸泡在痛苦里,恨不得褪去这身皮囊。
屋里安静得让他恍惚,没有皮鞭破空的声音和他的惨叫,没有行刑和观刑人的呼喝,静到能听见他的喘息和无意识的呻吟。还有皮鞋踏在地上的声音,是谁?那人来到刑案边俯视他。
他是来救他,还是来送他的?
小山挣扎着支撑起身体,慢慢分辨出来人的模样,挺着他挨到此刻的坚毅忽然松懈下来,心中万分酸楚。他喉咙干涩,声音嘶哑,却终于舒了一口气。
“查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