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

发布时间 :2021-09-04

​​已经是晚上了。


白天热热闹闹的本丸现在一片寂静。审神者坐在二楼的露台上,托腮望着庭院里的池塘。夜风很冷,但她好像感觉不到凉意似的,仍然把光裸的双脚搭在木头地板上。


能感受到季节的变化。从炎热到凉爽,只需要短短几天而已。


身后有脚步声慢慢靠近,她转过头,看见初始刀歌仙兼定手捧薄毯,略带嗔怒地半跪在她身旁:“说了多少次会着凉的。”


女生乖顺地被他用毯子笼罩起来,男人顺势坐在她身旁,从毯子下面伸手过去捉住她的双手。指尖都变得冰冷,歌仙皱眉,用自己温暖干燥的手完全把这双冰块一样的小手牢牢握住。


“又在失眠吗。”他不看审神者,而是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庭院。那边除了池塘,就是他种下的各色花草。秋天到了,许多花朵都变得干枯,但也有正值季节的花盛开着。死亡和新生交织在一起,有种奇异的美感。


她的手指回暖了些,像小猫一样屈起手指挠了挠歌仙的掌心,试图引起他的注意力:“有点,但其实真的躺下的话应该是能睡着的。”


“为什么不去睡呢。”歌仙感觉到女生的手没有那么冰了,于是往后退了些距离,把她的双足也捞到怀里暖着。审神者把脑袋扭回来,眼神有些茫然:“睡着的话,就看不到花了。”


“等您醒了也能继续看的。”


“可是如果我醒来的时候它们凋谢了呢。”


“会有别的花的。每个季节都有花朵盛开,虽然凋零的花确实令人感伤,但您应该学会向前看,而不是被眼前的事物所束缚。”


审神者点点头,然后看向歌仙:“人也会被其他的人替代的,就像这些花一样。到了该凋零的时间,就会给新的花让出位置。”


他的手猝然握紧。女生感到脚上传来的压力,有些不适地动了动。歌仙把她回暖的双足塞回毯子里盖好,擦了擦手后往前挪了挪,让自己跟她处在平行线上。而后他伸手,把审神者的脑袋按到自己怀里,嗓音低沉:“年纪轻轻的,少想这些有的没的。”


女生在他怀里笑出声来:“其实还有一种花可以长久地存在,永生花。永远年轻,永远美丽,时间停留在最美的一刻,不是也很好吗。”


歌仙欲言又止:“但是……”


但是人不可以。


他有想过如果审神者逝去的话要怎么办。作为刀剑而言,送走每一任主人仿佛是他们注定的使命和诅咒。人世间有一种说法,说逝去的人会变成星星在天上看着那些活着的人。但他觉得,也许他们就像花一样,短暂地盛开,而后枯萎,消失在这世间。


永恒的神明和短命的人类,到底哪一方才是最痛苦的?


也许长生才是诅咒罢。看着在乎的短命鬼不断地挣扎,自己却无能为力,何尝不是一种折磨。


带来的糖水已经从滚烫的温度降到了温热,歌仙端起碗,用勺子慢慢喂给审神者。药研说她气虚体弱,适当吃点补品是对身体有益的。这方子简单,不必劳烦烛台切,他自己就能完成。


看着她吃完了一整碗糖水,歌仙奖励地亲亲她,把碗放到旁边,抱着她往屋里走:“该睡觉了。”


精心调制过的熏香已经点燃有一段时间了,室内的氛围被熏染得朦胧起来。她闻着熟悉的香味,眼皮也变沉了。歌仙给她盖上被子,临走前关掉了床头的灯:“晚安。”


 

梦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花海,各色花朵仿佛记错了季节,都肆无忌惮地盛开着,散发出迷人的芬芳。她看见花海中间站着一个模糊的背影,好像是歌仙。女生艰难地在花海中寻找着道路接近他,但距离却越来越远。


为什么无法靠近?她急得大喊,却发不出声音。脚下的花朵也逐渐变得多刺,她越往前走,那些灌木就越让她受伤。手掌和脚心都被刺破,鲜血顺着她前行的道路淋漓地滴在地上,浸出一条红色的路。前方的人始终没有回头,她越来越心焦,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他身旁,问一问他怎会如此狠心。


体力逐渐无法支撑她行走下去,女生踉跄地跌坐在花丛中,手掌被黑色的荆棘刺穿。她抬起头,看到歌仙穿着出阵服站在面前,眼神悲伤又痛苦。


他脱下自己的披风搭在她身上,因为她的衣衫已经被路上的花枝刮破,无法遮蔽身体。歌仙扶着她站起来,弯腰在她耳边说话。


“跑,跑起来。”


她又痛又难过,想问他为什么要跑,还有要跑去哪里。但她的喉咙已经干涸得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不断地看向歌仙,希望他给自己一个解释。歌仙并不回答,只是握住她的手,带着她往前跑去。


“快跑——!要跑出去——”






















 

 

 

 

 

 

 

 

 

 

 

 

 






耳边传来刺耳的尖叫声,她睁开眼,看到脸庞脏兮兮的女童扯着她的衣服大哭。地上还有个小男孩挂着鼻涕在玩泥巴,见她醒了,憨憨地跑过来喊她娘。


——娘?


她从桌子上坐起来,看到自己身下压着的大红花布和针线。这是一件还没完成的棉袄,花花绿绿的,一看就是好多年前的那种花色,隐约间还和什么东西有些相似。周围的环境不再是光明整洁的本丸天守阁,而是破破烂烂的土房子。


女人手捧着针线,突然哭了起来。她想起来了,自己本不属于这里的。还好醒来的不算晚,应该还能够逃出去。


夜幕降临,出去劳作的男人也回到了这间破房子。他动作极大地踹开房门,看见他的疯老婆正站在灶台边煮饭。听见开门的动静,她连忙惊恐地转身,指了指炕上做好的棉袄。男人满意地点头,坐到桌前吃着并不丰盛的饭菜。


晚上时,两个小孩挤在土炕的角落里沉沉睡去,破掉的窗子被风吹得呜呜作响,像是什么人在低声嚎哭。女人捂着嘴望着黑漆漆的屋顶,尽量忽略在自己身上动作的男人。


要沉得住气。不要发出声音。要等待。


男人发泄完,筋疲力尽地躺到一边也睡着了。她努力无视腿间的不适感,掐着掌心不让自己睡过去。


月亮逐渐爬到夜幕中央,屋内除了她再没有别的醒着的人类。她轻手轻脚爬起来,从炕洞里掏出藏起来的东西。那是她下午的时候用碎布料拼成的绳子,不多,但很牢固。


男人的脖颈被花花绿绿的绳子缠起来,她把绳子的一头绑在炕头的木头柱子上,另一头在手心抓紧。她听着炕上传来抓挠的声音,又逐渐平息。当动静消失的时候,才松开了那条绳子。她看着手心里勒出的血痕,无声微笑起来。


 

当她背着干粮和水走到半山腰,这才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小小的村落。那里已经火光冲天,隐约间还能听到男人们的叫喊声。但这一切和她有什么关系呢?之前没有,之后也不会有任何联系。


她在繁花盛开的季节被带走,如今却是在万物凋零的时候离开。不过没关系,只要跑起来,以后还能看到更多的花。


耳边似乎又传来歌仙的声音。她擦了擦眼泪,坚定地,头也不回地披星戴月,向着真正的家乡走去。

 

 


快跑——跑起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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