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海祐希 | 镜中

发布时间 :2021-09-24

​​常坐的地方

 

“一面镜子永远等候她,让她回到镜中常坐的地方。”


出演《女王的教室》时,天海祐希恐怕很难料想到,从此之后,“女王”这个名称将与她牢牢地绑在一起,甚至陪伴她整个演艺生涯。即便她本人既不强势凌厉,也不咄咄逼人,但观众喜欢。

 

这很重要。

 

事实为证,这部在2005年播出的电视剧平均收视率高达17%,天海本人同样凭借阿久津一角荣膺学院赏最佳女演员。毋庸置疑,这样一位颠覆传统的女性角色形象给观众带来了极大的冲击,也将天海祐希的演艺生涯拔升到另一重高度。

 

《女王的教室》阿久津真矢《女王的教室》阿久津真矢


既然人民群众喜闻乐见,那就趁热打铁便是。

 

简单粗暴地一言蔽之,自此之后,她所饰演角色几乎都是大致的类型。虽然局部各有差异,但从整体观之,皆是潇洒干练的非传统女性形象。很难说是经纪公司找到了合适的定位,还是精准迎合了市场与大众的口味。总之,当她决定踏上“女强人”这条道路时,就注定要做出一些妥协:对外界,对自我。

 

正如命运的馈赠都在暗中标好了价码。有别于本我的女王形象,给她带来了至高的名望、最广大观众群体的喜爱,而她为此付出的代价是一次次重复或轻或重的模式化表演,扮演镜中那个完美无缺的虚像。如同热血动漫里几百集不换衣服的主角,区别是从杀马特变成了职业装。

 

类似的外壳并不稀奇,多少有点像契诃夫笔下的套子。事实上,这不是她第一回披上半永久的外衣。早在灯红酒绿的宝冢时代,她便身着流光溢彩的燕尾礼服,成为轰动一时的万人迷。若以衣代人,华丽繁杂的燕尾服与干练简约的职业装看似大相径庭,其内在本质是共通的,都是可望不可即的存在,即偶像。

 

Takarazuka Ole 《爱的宝石》大阶段群舞Takarazuka Ole 《爱的宝石》大阶段群舞


天赐的光环让她永远灿烂盛大,众目景仰,虽然有时并非出自本意。

 

此十年,彼十年。壁上龙蛇飞动,背灯和月花阴。在名利场几经沉浮,她终于重新登上事业的高峰。当梅花再一次落下来,她又回到了镜中常坐的地方。

 


松木梯子

 

“比如看她游泳到河的另一岸,比如登上一株松木梯子。”

 

天海祐希有一个不愿被格式化的灵魂。

 

像水为显形世间,不得不自愿又无奈地钻入一个个不同的容器。在安然坐回镜中之前,她也曾于广袤天地间漫漫求索——在岁月最为钟爱她的年纪。

 

自宝冢毕业到演剧爆红的十年间,她的演艺经历就像一篇小众名家杂文。字段间着墨不一,很难概括出中心思想;但各有亮点,仍不失为一纸佳作。只是不那么生动有趣,所以名气有所欠缺。

 

从梦幻多情的白马王子形象,转型为千人千面的各个女性角色,本身就是不同能级间的跃迁,之后会发出怎样颜色的光亦未可知。好比一次不知深浅的渡河,一次随时可能坠落的攀登。河是那样宽那样深,松木梯子是那样松软那样脆弱,而她又是那样执着,那样倔强。

 


蛰伏的那些年不算是低谷,更不会是失败。因为很多事并非个人和人力所能把握,命运的流向又那般难以捉摸。姑且将其看做厚积薄发,或由量变引发质变的必要过程,但我还是感到遗憾。遗憾在于,在她最为风华正茂的年纪,没有留下足够杰出经典的作品。

 

好在岁月从不败美人。既然人生苦短,何必念念不忘。如今再纠结过往的是非取舍没有太大意义。时也命也也好,年少时的无畏孤绝也罢,总归都是她不曾回望的来路。那便让它随风而去吧,只记住那些意气风发,记住那些头角峥嵘就好。

 

去不同世界,却从不曾告别,沧海月的想念羽化我昨天。

 

只是,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只是,人生不得常欢乐,年少须臾老到来。

 



 

破局与围城

 

评价一个演员成功与否的标尺似乎不多,一曰观众,二曰奖项。

 

“你是个好演员,但毫无用处”——这样的事时有发生。不能被观众喜爱,便得不到名誉和认可;没有奖项,作品就会被遗忘。好比自以为懂一点武功就可以横行天下的毛头小子,你怎么生活?武功高强也得吃饭啊。

 

正因如此,一个演员最为稳妥的道路,就是在舒适区里一脚油门踩到底。但那只会使其成功,而不会使其杰出。因为真正顶级的演员,往往能在千锤百炼中参透角色的灵魂,从而轻车熟路地驾驭多面立体的角色,如入无我之境。

 

在优秀和杰出之间,隔着这样一堵高墙。推墙为桥,是为破局。

 

可那谈何容易。

 

虽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然剑阁峥嵘而崔嵬,追求卓越的道路注定狭窄崎岖。比起极少数人登顶后成为经典与传奇,更多是不为人知的落俗和平庸。尤其是对于生来光辉明亮的美好形象而言,卸下翅膀与光环,意味着从神话走入人间。这固然可以增加其深度和内涵,却再也无法回到当初白璧无瑕的存在,编织出美轮美奂、供人遐想的梦。

 

蓝眼睛纽曼蓝眼睛纽曼


试想,如果唐国强老师挑战前所未有的反面形象,那么不仅观众难以找到共鸣,戏剧中黑白间的张力亦难以彰显;如果保罗·纽曼那双迷人的蓝眼睛从未蒙上阴翳,或许会留下另一种传奇的影音记忆。

 

少数成功的范例往往被人熟知,比如郑少秋在《大时代》中演绎的丁蟹,至今仍被观众大加赞誉。从风度翩翩的楚留香到扭曲疯狂的丁蟹,一百八十度大转身,突破不可谓不大。

 

《大时代》丁蟹《大时代》丁蟹


秋官无疑是杰出的,也是幸运的,可这些欣赏与美誉都是经时间之沙沉淀后的金砾。在当年的风起云涌里,丁蟹一角却使郑少秋遭受到各方浪潮的冲击。上至港股玄学的“丁蟹效应”,下至入戏观众对其的口诛笔伐,荣光背后难免满身伤痕。

 

突破舒适区是好事,可好事不一定带来益处。说到底,一旦选择推倒那堵墙,便等于踏上自古华山一条道,往后再无退路,不成功便成仁。成,是为破局;不成,则是另一座围城。

 

远方的风景未必更美。有时越过山丘,才发现无人等候。

 

摘下光环,便如同亲手打碎那面镜子。虽然泯灭了虚像,却也可能迷失自我。

 


桂冠,或镣铐之舞

 

没人知道天海祐希是如何心甘情愿坐回镜前的。

 


与其说是悦纳光环,不如说是悦纳生活,与自我和解。因为不论她接受与否,光环总在那里,仿佛二月开白花,你逃也逃不脱。她并非不想摆脱,也曾尝试过冲出周身发光的幕墙。只是面壁十年难酬蹈海,执念本身已成为执念,退一步反倒海阔天空。

 

成为美好本身就是美好的事,何况上天已足够偏爱她。

 

如果说一开始尝试是为了迎合观众喜好,那么十几年来的坚持必然根植于自身选择。命运跟她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她从幼稚园开始就立志成为演员,上天却让她成为了大众偶像。她的个人魅力胜过所有角色,以至于那些角色都不自觉成为她的附庸。人们对她作品的喜爱,难免包含对她本人的爱屋及乌。

 

与生俱来的光芒万丈,是恩赐,也是局限。让她成为顶级的偶像,却阻碍她成为顶级的演员。

 

别误会,此处“偶像”取其本意,而非现如今群魔乱舞的爱豆行业。偶像本指供人模仿与崇拜的对象,其往往有更为深远的引申。

 

鲁迅在《故乡》中如是写:闰土要香炉和烛台的时候,我还暗地里笑他,以为他总是崇拜偶像,什么时候都不忘却。现在我所谓希望,不也是我自己手制的偶像么?只是他的愿望切近,我的愿望茫远罢了。

 

现实远没有小说悲观。但共通的是,偶像不仅是实体的神明,也是希望与信念的载体;偶像存在的价值不止是供人膜拜,同样给人以伟力和鼓舞。

 

作为偶像的天海祐希便是如此存在。

 

《紧审4》宣传照《紧审4》宣传照


偶像光环是她的桂冠,也是桎梏,使她无法自如奔跑。但是,当她在这一方天地忘我起舞时,镣铐同样可以变成王冠,让她在属于自我的自由国度里加冕。

 

云上跳舞与贴地步行,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浪漫。

 

“天空没有留下鸟的痕迹,但我已飞过。”

 

未转头时

 

休言万事转头空,未转头时皆梦。

 

五十代是个略显尴尬的年纪,和年轻不沾边,但又不够老。子曰,五十而知天命。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知道理想实现之艰难,故而做事不再一味追求结果。她执着理想远没有到殉道地步,生活本身才是生活最大的意义。亲历过生死,才知成败皆空,方能宠辱偕忘,把酒临风。远方的召唤固然神秘美丽充满诱惑,但没有什么比余晖下的归来更令人感到安定与温馨。马蹄婉转,长鞭飞扬,你在哪儿休息,哪儿就被我守望着。

 

关于演53岁欧巴桑这件事关于演53岁欧巴桑这件事


可天海祐希才不是安分固守的存在,骨子里的活泼等不安定因素会随时跳出来刺激诸位钝感的感官。她会尝试伸出一些触手,触摸未曾到达的领域,但不会以破冰般激烈的方式对抗桎梏,成全自我。镜中的天海祐希固然是她所投射的虚像,却也是一个不会破灭的七彩泡泡,一个完整的梦——这些都值得她常常擦拭。作为生性善良温和的人,要她亲手戳破那样美好的梦,想必也有些残忍吧。

 

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销魂。属于天海祐希的旅程还在继续,但总有结束的一刻。终有一天这里将变得什么都不是,而宇宙里又有什么不是暂时。天若有情天亦老,与其感念岁月让万事转头皆空,不如珍惜当下未转头时的梦。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倘若有一天,她厌倦了发光发热,大可从容不迫地抽身离去。敛起一肩星辉,抖落满身风雪。然后推着十二个单纯的月亮衣锦还乡,不卑不亢地,一路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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