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期中排名的布告栏前面挤满了学生,宽敞的走廊挤得水泄不通,欢呼和哀嚎交织在一起。
教室里反倒没什么人,荒撑着下巴发呆,丝毫没注意到走到跟前的学委。
“我还以为来的是什么厉害的对手,看起来也不过是我的花泥罢了。”彼岸花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荒这才漫不经心地抬眼。
“别给2班丢脸,更别给连老师丢脸。” 她冷哼一声,双手撑在桌子上鼻尖几乎和荒的碰到一起。荒波澜不惊地回望,瞅见她柔顺的长发划出随着转身的动作划出好看的弧度。
一目连发卷子向来不念分数,拿到分数的学生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荒听见一目连叫他的名字,动作干脆地起身走向讲台。
老师的动作有些迟疑,没有立刻松开试卷纸,欲言又止地抬头看他,荒的身形挡住了讲台下大半视线。
“下课来我办公室。”他声音小得几乎只看得见口型。荒点头会意,撞见他有些无奈的笑。
X高来的学生确实名不虚传。
一目连反反复复地确认了好几遍成绩单,又翻出荒的国文试卷仔仔细细地翻看,书翁从他手里抽过试卷纸打量起来。
荒期中考试的国文成绩只能用匪夷所思来形容。
心思完全不在学习上的学生把一切交给概率客观题靠连蒙带猜,主观题靠胡编乱造,也不至于拿到这么低的分数。
而他仿佛一个彻头彻尾的倒霉蛋,避开了所有正确答案。工整的字迹填满答题卡,逻辑清晰思路明确,内容却和正确答案南辕北辙只能得到一点可怜的同情分。这些东拼西凑的分数总和成一个史无前例的低分落在名单的最末尾。其他学科的成绩挂在年级前列像是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他摩挲着薄薄的纸张,有些头疼地靠在办公椅上。
怎么想都不应该啊。
一目连毛躁地捋了捋面前的头发,总觉得蹊跷。
“你是故意的,其实这些题你都会。”
荒抬眼,对上他的视线。
“但愿我猜对了,”看到他的眼神一目连这才稍稍放松,长舒了一口气,靠回椅背,“为什么这么做?”
“老师终于肯见我了。”荒瞥见他一闪而过的讶异。
“你……”
“老师不生气吗?”荒少有地,不太礼貌地打断老师的话。
“比起生气更多的是担心吧,”一目连困扰地捏捏眉心,用和同事抱怨的语气回答他,“如果你这么聪明的孩子都考这么低的分数,那说明我的教学一定出了问题,班里四十多个学生搞不好也都没学明白,下学期就是三年级面临升学可太糟糕了。”
“所以,你……真的是故意写错的吗?”半晌他又直起身体,有些焦急地试图从荒的神情里找到答案,却发觉他一直盯着自己。
荒很轻地点了下头,察觉到自己刚才有些急了放缓语气追问:“能告诉老师为什么吗?”
“我不知道后续该怎么写,可老师的社团指导结束了,”荒回答他,“老师似乎也不愿意单独见我。”
“荒,老师确实能给你帮助,但我更希望你能和同龄的学生有更多的接触,”他笑了笑,“我占用太多你的社团活动时间了,同时也不想我的想法过多的影响到你。我一直希望大家去写自己想要表达的。”
荒的神情认真,抿着嘴唇瞟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睛,一目连微微愣住,感觉到他并不是为了和他讨论这次考试。
“‘他’来找过你吧。”
一目连疑惑地看着他,似乎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
“荒。”他说出了自己的名字,睹见连老师神色微变。他便接着说了下去:“连老师,你相信吗?这一切既是我的梦也是正在发生的事。我想知道‘他’最后究竟怎么样了。”
荒低垂着眼,没有看他,一目连直愣愣地僵在原地,那个怯生生跟在他背后的小孩突兀地闯进他的脑海,模模糊糊地记起他似乎确实提过“神使”这个称呼,一时半会却怎么也没办法和荒交给他的文稿联系起来。
“我知道他在哪能找到他,连老师,能陪我一起去见见他么?”他说出了一个地名,离这里有些远。
荒沉默地站着,低头抬着眼睛望他,等待着他的答案。
这一切太荒诞,太不可思议。可这孩子的眼睛并不像是在说谎。
他忽然地又想起自己做的梦,想起那片被浓雾淹没的山林。
过了好一会一目连才轻声回应他:“我可以陪你去,但我有个条件。”荒看着他起身从上锁的柜子里抽出一本资料夹,放到办公桌上。
“这里面有期中卷的备用卷,是当时命题组老师们一起出的。我希望荒能重新考一次,”他歉意地笑了笑,“虽然相信你你都会写,但多少还是有些不放心。所以如果能作为交换的话……”
“现在吗?”荒环顾办公室,只剩下他们两人了。“没事,抽个时间过来就好,今天太晚了回去准备准备,田径训练和合唱团的训练估计也快结束了。”他瞟了眼手表,正打算去窗口看看操场的情况,荒已经先他一步伸手从笔筒里抽了支笔。
“老师就现在吧,不用太久,”他动作利落地坐下,翻开试卷,“那约好了。”
“嗯。”他轻轻应了声。
10
即便已经坐上地铁,一目连依旧觉得这一切难以置信就好像是被他的学生骗过去一样。
从遇见那个迷路的孩子到荒的出现,再到荒写下的那篇故事,一切似乎串联起来了,巧合过多,他没办法用合理的逻辑解释其中的关联。但一目连愿意相信荒没有说谎。
或许是因为那双眼睛里透露出来的感情太直白和纯粹。他也不像是擅长说谎的孩子。
一目连捏着下巴回忆起他平日的一举一动却被报站声打断了思绪,连忙拎着伞跨出车门。
春日不会有太阴沉的雨天,细密的雨丝无声地浸润空气,冬天最后一点舍不得离开的寒意被万物复苏喧嚣的生命力磨得没什么攻击性,混在雨水里,湿淋淋的。
少年戴着遮住大半张脸的兜帽站在车站前的雨幕里等他。即便佝偻着后背依旧高挑得引人注目。
“老师好。”“怎么没打伞?”一目连责备似的说,赶忙把伞举到他的头顶。他撩开帽檐,几缕沁了雨水的刘海湿乎乎地粘在额头上,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一目连刚想开口问他打算去哪,便看见他已经迈出脚步往前,在一目连反应过来跟上去之前,低头在手机上划拉的少年一下子撞到伞上。
“……”
“……抱歉,有撞到哪么?”
“我来打吧。”荒退回来有些无奈地试图从他手里接过伞柄,却被一目连拒绝了。“你看导航吧,我举高点。”一目连说着往上抬了抬,但似乎不够高,伞面依旧挡住荒的小半视线。皮肤柔软的手覆上他的手背,托着他的手又抬高可些,荒头看着比他矮一个头的老师:“那这样?”“你觉得可以就行。”一目连笑笑,等荒继续低头看导航悄悄别开视线,忽然有些别扭。那些奇怪的感觉在作怪,但他又不太好意思把手抽回来。
荒指了个方向领着他往前走。
下雨天街上没什么人,两人共同撑着伞划开丝般的雨幕。
和学生私底下见面几乎已经僭越了作为教师的准线,更何况在家长不知情的情况下跑这么远。他心思纷扰,有些想不通当初怎么就鬼使神差地答应下来了,注意力被他不太能理解的悸动和慌张扰乱,丝毫没有注意到房屋和行人越来越稀少,附近越来越偏僻。少年只沾过书页笔墨的手心热得发烫。
静默许久,荒出声打断他乱作一团的思绪,指了指生锈的围栏间的一处入口。“从这进去。”
一目连满腹犹疑地被他带着穿过铁门,刚往上走了几十级台阶,却见荒停下来脚步。他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被带到了植被茂密的山脚,一条缺乏维护,修得十分潦草的砖石小路扭曲地消失在深处的树林间。
荒跨出石砖踩在裸露着杂草和泥土的山石上,伸手示意他也上来,显然不打算沿着石阶往上。“你这是去哪?”一目连警觉地站在原地,纵然对他的学生有十二分的信任,但荒反常的行为和四周静谧的环境让他有些戒备。
“抄个近道,”荒没有收回手的意思,“有个人以前经常偷偷带我去集市和祭典玩。”
小路曲曲折折,荒走在前头挥开长势旺盛的植物枝桠,不知到活了多久的参天古树静默地矗立着,像并肩而立的巨人守护着这片土地。茂密的枝叶交叠着,光只能从缝隙里漏下来。
鸟鸣声忽近忽远,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婉转空灵,像是有什么看不见的屏障阻隔了声音的传播。刚下过雨泥土湿软,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上面,有些费力地跟上荒。
太安静了,也太熟悉了。
他总觉得自己来过着,却想不起任何和这片林子有关的记忆。陌生的情绪像是打翻的调料罐,酸甜咸辣各种味道乱糟糟地混合。
一目连无端地恐慌起来,扯住荒的袖子。
“走不出去的,”他的声音在抖,连气都快喘不过来,“荒,回去吧。”
男孩回头看他,伸手撂下戴在头上的帽子。
“老师,我第一次到这里的时候也迷路了,天很黑,一点声音也没有,我一边哭一边走,”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他把我带出去了,还带着我走了很多次。后来我闭着眼睛也能知道该往哪走。”
“他?”
荒点点头,注视着他的眼睛伸出手,眼神却像是在看其他人。少年平日里没什么起伏的面容突然地有些拘谨和局促。
“不介意的话,请牵着我的手吧。”荒说完十分不自在地别开视线。
那一幕像电影一般在他的脑海里循环播放。
“他”弯下腰,向他伸手,嘴巴一张一合说着些什么。
孩童怯生生地去握,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骨节分明的手指,柔软细腻的皮肤,温暖的掌心,就先现在握在手里的触感一样。
“荒怎么了?”一目连牵着他的手轻轻晃晃。他摇摇头,带着他往前走。
“那答应我一旦有危险就立刻跟我回去。”
“好。”
风向似乎变了。
不知道在偌大的山林里绕了多久,踩着湿滑的青苔,掀开交错的植物终于见到一条能够被称之为“路”的东西。
凹凸不平的青石台阶被苔藓侵占,原本边缘菱角被磨得凹凸不平,碎石滚落在一旁。从山下蜿蜒曲折地延伸到山上。
像巨兽在深山中悄无声息地死去,把血肉献给了滋养它的山林,雀跃的生命们欣喜地将它啃食殆尽。直到今天,深深嵌在山体中的灰白骸骨才重见天日,它早已死去,它的脊柱却如同铠甲一般日复一日地守护着这片土地。
荒站在台阶上仰望着台阶延伸的上方,一目连循着他的视线望去,他隐约看到了半截褐色枯木一般的柱子。
“这种地方竟然也会有建筑物。”他有些惊讶,却见荒神色复杂地扭过头,牵着他的手一阶一阶地往下走。
“老师,这里以前有很宽敞的台阶,人们修了很气派的参道。经常有老人一步一叩首从山下往上爬。”荒说道。“那上面是神社?”一目连任由着他的学生牵着他,听他讲关于这里的事。
“我以前偷偷拿过那里的贡品吃,各种各样的果子,偶尔还有很漂亮的点心,比鱼肉好吃多了。
“夏天的时候会挂很多风铃,起风的时候就叮铃铃的响。”
他盯着他的背影,哑然失笑,像是听放学的小孩絮絮叨叨地讲今天在学校里发生的事。
“好像第一次见你这么开心。”即便看不到荒的表情,一目连依旧能从语气里读出他的情绪,“如果在学校你也能这么笑一笑就好了。”
他看见从叶片缝隙漏下来的光影打在荒挺直的背后袖子上。
走了好一会,荒突然停了下来,找了块好下脚的岩石,动作轻巧地翻了过去,转过头去接他。他们又开始在林子里穿行,天似乎阴了下来。一目连环顾四周的环境,更加犹疑起来。
“荒……”他正想询问,少年踩倒一棵拦在中间的野草。
“老师,沿着这里一直往下走就到了。”荒牵着他的手,一条台阶更窄的参道映入眼睑。被风雨腐蚀的鸟居倒塌下来,圆柱横在中间像是截断了信徒参拜供奉的道路。
荒扶着他小心地跨过断裂的横梁。但越往下走,这些枯槁的残枝像是被一一扶起了,碎石被清理干净,并排的鸟居逐渐露出它原有的颜色,鲜血一般红亮,似乎刚修缮过,它们静默而虔诚地站着。
神圣又诡异。
一目连望着那些笼子一样笼罩着他们的鸟居,有那么一瞬间想拽着荒逃回去。
他隐约听见嘈杂的人声。
荒带着他穿过了最后一道鸟居,他们走出了山林。
夜幕低垂。
11
人声鼎沸。聚在海滩上的人似乎在庆祝。
那些人穿着形制复古的衣服,像是从历史书籍里走出来与现代社会格格不入。男人们膘肥体壮,敞着衣襟,酒液从下巴漏到胸前和肚子上。他们操着发音古怪的方言,唾沫横飞地大笑或争吵。女人们或是慵懒地靠着,用白皙的皮肤贴着那些男人;或是被拽过去,露出漂亮的肩膀和脖颈;又或是低眉顺眼地跪在一旁添酒,等待着差遣。粗俗的言语、男女的调笑和酒盏磕碰的脆响交织成了刺耳的嘈杂。
一目连十分戒备地把荒拽到了自己身后。
他们出发的时候是上午,不论是突然降临的夜色还是这副骄奢淫逸的景象都无比瘆人。
“该怎么做才能找到那个孩子?”一目连转头看他。
“看着就好。”
“什么都做不了。”荒脸上没什么表情,像他写的那篇故事一样语气平淡地补充说明。
一目连一时间没理解他的意思,狂欢似乎达到了高潮。一声细微的闷哼让他脸色瞬间变了。
听了太多遍,他敏锐地从嘈杂的笑声里捕捉到微弱的呼救声。
他惊恐地往前跑了几步,这些观众举着酒杯和肉围坐在一起,篝火燃烧得正旺,在最中央的位置那个孩子被信徒们的目光簇拥着,像破布一样蜷缩在地上,狩衣灰扑扑的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发绳松开,墨蓝色的长发杂草般散开被旁边的“刀疤脸”粗鲁地拽起来。
那群人在争吵些什么,最后蹲在旁边的人一脸不耐烦地站起来,活动活动颈骨,扬起了手里的木刀。
恐惧捷足先登让一目连几乎忘记了愤怒。四肢不受控制,他想过去拦住那个人,却只能愣怔在原地,冷汗沁湿了后背。
“啪——”
“不要!”身体因为恐惧动弹不得,他站在原地歇斯底里地冲他们尖叫。
一目连分明不认识那个孩子,但见到他的一瞬间冷静和理性便蒸发殆尽,一切都失控了。
“连老师。”荒叫他的名字,走过来站到了他的身边。一目连惊恐又疑惑地打量他,似乎不太明白他为什么会毫无波澜地看着这一切。
木刀并没有砸到他身上,站在角落里的小奴隶突然扑了过来。
血瞬间从她的发间涌了出来,本该洁白的狩衣被染上了刺眼的鲜红。她呜咽一声,身体因为痛楚剧烈地抽搐着。
挥刀的男人恼怒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旁边腆着肚子的胖男人骂骂咧咧地摔了酒碗,跪在一旁的小奴隶低着头不敢怠慢赶忙换上了新的。
压在男孩身上的小奴隶似乎断了气一动不动地趴着,血从被浸湿的发尖往下滴,在圣洁的布料上绘出大片的花,如同她戛然而止的年轻生命一般鲜艳。男孩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保持着试图拥抱她的姿势,身体筛糠般抖得厉害。
他孱弱的身体里爆发出凄厉的悲鸣。
蹲在一边看热闹的男人嫌他吵,皱着眉头起身朝他的腹部用力地踹了一脚,男孩呜咽着缩起身体喘着粗气,被迫停止了喊叫。旁边几个看热闹的也凑上来,仿佛把观赏他痛苦的神情当做了乐趣,笑闹着踢在他们身上。
今夜气氛到达了高潮,所有人都开始了狂欢。
“老师,神能救他吗?”荒看着那群人问他,眼睛里映出篝火的光亮,“神救得了他们吗?”
他曾经在他面前毫无保留地表达怒不可遏的杀意,现在却平静地注视着这一切。篝火摇曳,不知是已经燃尽了一切,还是正在酝酿一场火光烛天的灾祸。
一目连张张嘴又无奈地抿起,他无法给他的学生合适的答案。
海风带来咸腥味和酒肉的香味,吹动衣摆,他的老师目光坚毅地向着那群人走去。
他分明不是他的学生,和他几乎毫无关系。只是告诉过他一个不知真假,无关紧要的预言罢了。一目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这么做。荒站在原地,看着他一步又一步地靠近狂欢的人群。
穿狩衣的少年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被人催促着站到临海的峭壁上。
那群人像看不见他似的,一目连走到人群的边上才听清楚那些人说话的内容。
“既然是神使那就穿着华美的衣服从空中走回去吧。”
“我们可是把神使献给了神明,可求神明多赐给我们一些金银财宝呢哈哈哈。”
“跳下去吧,神明会接着你的。”老头说着把碗里的酒泼在他的身上。
荒站在他背后不远处喊他,声音掺杂着冽冽的风声。
“老师,没有用的。”
一目连闻声回头,风卷起他理得整齐的领带,头发在视线里乱窜。他诧异地瞪大眼睛。荒不解地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看去。
披着水蓝色和服的青年一瘸一拐地朝他们走来,被石头绊得跄踉差点跪在地上。他有些狼狈地扶着树站起来,只会出现在神话故事里的龙盘踞在他背后。
或许说他只是一个半透明的影子更加合适。
然而,他有着和一目连几乎相同的面貌。
荒和一目连面面相觑,影子一般的青年冲着他们微笑,眉眼间透出欣喜和感激却又像是快哭了。他没有说话,站直身体,礼貌地弯腰朝他们鞠躬。
打酒的小厮从屋子里跑出来,身体穿过了龙的尾巴和他垂下来的水蓝色和服袖子,也像没有实体的幽灵一般从荒和一目连身边穿过去了。
一目连这才明白荒的意思。他根本无法触碰到那些人,更没办法阻止这一切。
身后传来骚动声,有人大声呵斥着跑到悬崖边上侍女。
风带起男孩柔顺的墨蓝色长发,他松开了女孩的手张开双臂,狩衣袖子在风里铺开,像一只在陡峭岩壁上翩翩起舞的白蝴蝶。
他没有丝毫犹豫地冲过去,越过那些嬉笑着的村民,越过拿着刀喝酒碗的男人,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他快得几乎飞起来。
明知道无法触碰,明知道自己没办法救他,他却觉得触到了男孩柔软的掌心和指腹,熟悉又陌生的触感从他的指尖溜走了。
神使从崖边坠了下去,没有神明来接住他。
他像一张干净的白纸从悬崖边飘走,被饥肠辘辘等待着猎物的黑色海浪吞噬掉了。
一目连蹲在峭壁边,一时间没办法接受这样的发展,他战栗着保持着抓握的姿势。半晌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惶恐地去找荒的身影。
“原来是这样的结局。”他的学生站在离他不愿的地方,神色放松地望向天空。扬起嘴角,这是一目连第一次看见他的笑。
天暗了下来,风销声匿迹,连大海都变得安静,只有人群的笑声依旧鼎沸。
他瞬间明白了不对劲的地方。荒一直以来的一些行为表现不像个高中生。太过深谙世事,感情淡薄,冷静得可怕。
一目连身后,卷起的海啸压过了山峰,盖过了夜空,如同谢幕的帘子一般扑了下来。
他看见荒仰着头张开双臂,像是要起飞的鸟。
“寂静吧。”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