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特W)

发布时间 :2021-12-31

​​致我亲爱的W:

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很有可能已经死在摄政王的刺客手里。希望你可以用自己的方式找到结束这场战争的道路——但是说实话,我更希望你能找到自己的方式活下去。

你曾经问我,为什么萨卡兹注定不是自由的。你也在伪装和做回自己当中纠结。我能给你唯一的答案便是:找到自己想要做的,然后,你便可以选择成为什么样的人。

身为雇佣兵,你是一个掠夺者;

加入巴别塔,你是一名守护者;

......

 

 

“现悬赏捉拿巴别塔残党W,女性萨卡兹,红色倒角,白色短发,黄瞳。此人极度危险,不论死活皆有奖赏。”少女缓缓读出名单上的几行字。“把我画得这么难看。这位‘国王’身边是没有擅长画画的人吗?”

她环顾四周,像是指望谁能够回答。然而面前只有一具脑袋被子弹打穿的尸体。

她一松手,名单缓缓落进血泊之中。

 

 

诞生于终焉的掠夺者

 

List.

女孩趴在遍布血腥的泥泞堆里寻找着那份名单。

昔日繁忙的营地被这场天灾彻底摧毁。留下来的只有一堆堆被高温炙烤、面目颇有几分眼熟的肉泥。这股味道尽管令人作呕,却也让她莫名产生了一种饥饿的感觉——上一次吃肉也不知道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这里是一处培养雇佣兵的军营,绝大多数同类的人生起点。作为一个以雇佣兵闻名于泰拉的国度,卡兹戴尔的所有人都可以被明码标价——说明在战斗之外,这些人一无所有。贫瘠的土壤,易感矿石病的体质,连续的内战……上不管下不顾造就了这里特殊的生存制度。只要能活下去,什么都可以做。

什么都可以。

就像这名去抢劫补给的女孩,任凭手臂上的绷带渗出丝丝猩红,她兀自踏过那堆肉泥,没有一丝哀悼的表现。

“还好,东西还在。”

在天灾结束的几小时后,营地里升起了一堆篝火。一些碎肉被丢进炖锅里,连泥也不洗净。她又丢进去几颗抢来蔬菜,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了。

漆黑的夜空繁星遍布,远比荒凉的大地更具有吸引力。她仰望这些浮动的光彩,就像是看到了世界上无数的诱惑。她幻想有一天自己身下会是柔软的床铺,挥金如土,有一天自己会离开这里去到别的地方,无论哪里,只要不是卡兹戴尔。她这样想着,躺在尸体和烂泥之间,直到入睡前手指还在抚摸着别在腰间的几枚炸弹。那是她现在最值钱的玩意。

 

Things.

属于另一名佣兵的物品。

冒着热气的铳口。散落一地的弹壳。短剑被她粗暴地从原主人的手里拽出来,在手里掂量两下。落在地上的沉闷声来自于刚死不久的萨卡兹——弹孔、刀痕、箭矢是留给这名佣兵最后的践行礼,简直就像是一枚彰显荣誉的勋章。

少女拥有谨慎的名声。她认得这是一名以猎杀拉特兰人而臭名昭著的雇佣兵。她也知道对方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这也同样是她在这里的理由。

只是没想到最后会是两败俱伤。

至少她不会以这种方式死在这里。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爆破声,前方的废墟轰然倒塌,爆风扬起尘埃。她默默注视着这一切,头脑里有了一个计划。

“既然都活下来了,那就再试试运气吧。”

她自语道。

 

 

“你也许见过我们,也许在其他地方为别人卖命。”夕阳下,高大的男性萨卡兹凝视着眼前的女孩。他的手依然搭在剑柄上,轻轻地摩挲着。“但你知道接手战死者的武器有什么意义,对吧?”

“当然。”她平和地回答道,那身厚重的佣兵服装,几小时前还穿在另一个人身上。她的计划已经开始了。萨卡兹拍了拍她的肩膀。“那么,优先撤离,详细的之后再说,”他说。“现在先归队,‘W’。”

即便面前的这个人已经转过身去,她注意到,他的手一刻也没有从剑柄上松开过。

 

 

Plan.

她走在前方,跟随着这支队伍的领导人,她刚刚知道他们的名字。

赫德雷和伊内丝。这俩人的关系难以判别。对于她来说,任何信息对于计划来说都是必要的。她探听着那双耳朵能够接触到一切,歇脚时的闲聊,决定路线时的争论,队伍当中的窃窃私语。他们有实力,有一定收入的保障,吃的也还不错。她心想,自己算是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对了,她还有了一个名字。现在她叫W。

“饶了我!我说,我什么都说!”脚下踩着的人哀嚎着,一侧手臂已经绵软,冒着热气的血流从匕首的槽中汩汩泉流。“说?”W带着疑问的语气重复道。“说什么?要什么才能让我足够感兴趣?要什么才能盖过——我慢慢地切开你手筋时的那种舒爽?”

脚下的人继续发出哀鸣。W突然觉得兴味索然。她知道自己有这种天赋,残忍,嗜血,疯狂。伊内丝有时会对她投来异样的视线。好呀,就让她这样看着吧,W舔着嘴唇上的血一边想;对于萨卡兹人来说这是最不可能成为累赘的特质。脑海里又会浮现出自己饥一顿饱一顿时的模样。当她恳求着施舍一口剩菜,当她偷一块面包而被打得皮开肉绽,当捡来的野菜被人争抢,她掏出刀子,随后就见了血——

 

“没有胃口?”

从恍惚中回过神来,W四下张望着。队伍已经来到预计下榻的地点。这里离卡兹戴尔还有相当长一段距离,但根据斥候的情报,稍晚会有一支补给队伍从这里经过。

“不,没事。”W简单地几口吞下了被自己捏到变形的面包,她没有接过赫德雷递来的水,而是解开了自己随身携带的水壶放到嘴边,缓解了被噎住的尴尬。

“伊内丝——”

“她去布置伏击阵地了。有些话我想和你单独聊聊。”

“嚯,还挺直接。”她戏谑道。“这点你和她还挺配的。”

“咳。看看这个。”赫德雷没有理会她的揶揄。他递过来一张纸。“价格,蛮高的。名字是,嗯……”W眯起眼。“特雷……特蕾西亚?”

“挺好,你还认字。”赫德雷把纸卷了起来,塞回口袋。“你该让我们知道。”

“……这是我们这次的任务?”

“不完全是。”

他摇了摇头,营帐前的油灯散发着昏黄的光线,使得气氛颇为压抑。“这是从尸体上搜到的。特蕾西娅,卡兹戴尔的女王,内战其中一方的领袖。现在我们截到了这笔单子,它就可以成为筹码,无论是对于哪一方而言。”

“所以,内战的另一方是谁?”

“你不怎么关心政治,对不对?”男人面露疑惑地说道。“这点和他倒是差不多。最好还是学的敏锐一点,免得像上一个‘W’那样,孤零零地死在荒野里——或者更糟,被处决。”

“悉听尊便,‘队长’。”W怪声怪气地回答,在内心悄悄松了口气。她得到了或许会有用的信息;但她也无法想象,这个信息将来究竟会怎样影响她的人生。在目光所触及不到的地方,某个轮子已经开始转动了。

 

 

沉睡于伊始的救赎者

 

Awake.

她醒了。

W每次醒来的地方,不是硬邦邦的土壤就是干巴巴的草垛上。作为雇佣兵,居无定所才是常态。她也从未想过,一个自由佣兵加入类似公司一样的地方会怎么样。但她或许会觉得这也是一个正确的选择,单凭自己身下的这张床。

她翻身下床,习惯性地披上外套,拿起武器;然后又慢慢把它们放回去。她今天休息。不一会,她拿着拖把和水桶回来了。这个人们所知的W,这个留下噩梦般名字的佣兵,开始拖地。

她没有多少耐心,粗暴地挥舞着拖把,从身后看就像在挥动长矛。水在地板上四处横流。她的眉头越来越深。正当她开始觉得地不是这样拖的,先撂下杆子思考一下的时候,脚步声已经在门外响起了。伴随着“我进来了~”一声轻柔的呼唤,她还没来得及喊小心地滑,面前人就已经一个趔趄,大幅地向前倾倒下来。

简单来说,她们撞了个满怀。

 

W浑身僵硬如冰。她所养成的习惯是在这时拔刀捅入对方侧腹,但她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干。唯独这次不行。柔软的服装面料和若有若无的淡香暂时占据了她的脑海;随后对方扶起身子。“抱歉,抱歉;我都没有问你能不能进来。真对不起。”

“您,您不必道歉,特蕾西亚……殿下。”佣兵略微撇开视线。她认识这个人,就像每一个萨卡兹人都认识的一样。即使未曾谋面,她的样貌也足以唤起深埋于这个种族血脉里的尊敬与服从。

即使未曾谋面……

“您也不必,单独造访一个普通佣兵的房间。”她干巴巴地说。“有什么任务让队长通知我就可以了。”

“那怎么行呢。你今天休息啊。”卡兹戴尔的议长和王位继承人想起了什么一般在身上摸索着,随后掏出来一个皮质外壳的厚重的玩意。“对了……我是想给你这个。”

W接了过来。“书?”她的疑惑显而易见。

“我听赫德雷说你会阅读。我不知道你能读到哪个地步,不过……”

 

她慢慢地将封面掀开。即使是在泥泞中摸爬滚打长大的佣兵也应当能够明白,这本书被翻阅过很多,很多遍,不但书页已经泛黄,边缘也起了不少褶皱。在印刷得齐齐整整的铅字旁边,额外留下了不少手写的感想与解读,字迹娟秀细致。

“……我觉得它会对你有一些帮助。起码,用来消解休息日的时间还是不错的。”

特蕾西亚靠在墙边说,看起来颇有些忐忑。只要略一思考,就会发现这场面滑稽极了。“谢谢你,殿下。”她轻轻地合上书放在床边。“但我还得打扫——”

“噢,打扫。不用担心。”

不知何时,特蕾西亚已经握起了拖把。

“殿下?”

“坐下。让我来解决。”对方用不容违抗的语气命令道。W真正地开始不知所措了。她被特蕾西亚挥挥手赶到床上,后者立刻就开始动真格地拖起地来。特蕾西亚身着的并非正式场合时的礼服,或许能算是常服,但对干活来说也有些累赘了;尽管如此,她挽起袖子,避让着裙摆的模样,还是显得相当娴熟。“我也有些日子没干这个了,”她一边拖地,偶尔开口说道。拖把间挤压的液体发出“噗呲”“噗呲”的声音。W在沉默中翻阅手里的书,感受着这奇妙而尴尬的氛围。

“那您为什么……”

“很多人都这么觉得。为什么要亲手做这些呢?”特蕾西亚说。“但我觉得这是很重要的。劳动,流汗,接触自然,品味小小的喜悦,这些都是人生活中的一部分;我们都是一样的。如果只是将所有这些‘小事’抛给其他人,只是专注于决定他人的命运、国家的走向,慢慢地,我们就不会再能理解普通人的生活了。嘿咻。”她停下来,直起身子舒张着颈椎。“当然,你就当我想让你好好休息休息。唉……下次去申请换一套打扫用具吧。还有,拖地的时候要拧的差不多干。”

 

W手指抚摸着书页,在那里,有一个地方被画上了红圈。萨卡兹应该是自由的。她无声地念道。

抬起头,眼前正是弯腰扫除的特蕾西亚。阳光从窗台外面几经辗转,像一只早春破茧的蝴蝶,轻轻落在她身上。

 

 

Tools.

在战争之中被加以利用的工具有时候并不是武器,也不是生命。很多时候,它单纯的只是一场游戏。

“至少我消除了这个威胁,”佣兵冷笑道,全然不顾自己身上殷红的伤口。“难道说要等他们在你屁股上放几颗炸弹,你还跟他说:抱歉!能不能保持距离?——”

“告诉我,任务目标是什么?”凯尔希打断了她假腔怪调的独口相声。医生面前摆着许多杂乱的卷宗和报告,几乎把桌子都盖的看不见了。W匆匆瞥上一眼,似乎有一些医疗数据,还有人物照片——

“嗯?”

回过神的雇佣兵吸了口气:“安全地护送特蕾西亚殿下离开。”

“而你选择脱离队伍,不惜暴露所有人——”

“在那样的情况下,不彻底消灭他们,才会暴露殿下的位置!”

“难道你以为巴别塔的战斗人员只有你吗?”

她一时语塞。

佣兵的第一要务是活下去。它最重要的两个天赋,不依赖他人,和不留下隐患。W早已谙熟于此;只是她现在不得不去习惯另一种方式,作为群体的一员,衡量得失。她不得不学会为了某一个目标而战,而不仅仅是生存。

 

“她可真的是不容易被说服,凯尔希。”另一道门缓缓打开,特蕾西娅从里面出现,“但那种手段,我简直没法想象那是她。”

“人会改变。你也该懂得这个道理。”结束了工作的凯尔希熟练地冲泡咖啡,递给了在沙发上沉思的特蕾西娅,”何况她已经在卡兹戴尔的泥坑里挣扎多年。多少人在那里迷失自我,丧失人性。你就那么确信,她还能记得?”

“我只想或许能给她一个选择。”杯里热气缓缓上升,特蕾西亚的目光从中穿过,似是飘向了远方。片刻之后她又收回视线。“萨卡兹人寿命虽长,却在一生中都很难遇到一个。她的眼神,在那时……你不也是想给她一个选择吗?尽管你知道那只是赫德雷留下的后路。”

沉默充斥着整个房间,虽然也没有持续多久。

“她还不够。”

“这才几天?”

“但未来可期。如果顺利的话,她会是你最好的守护者。”凯尔希简单地动了动嘴角,大概也就算是微笑了。“最后的决断权在你。”

一壁之外,W听着她们二人的谈话,心不在焉地把玩着绷带。

 

“哼,打感情牌……老女人。”

她又想起来到罗德岛之初,凯尔希和她签订合约的场景。在这里写名字,不是代号,医生告诉她。她回答说,这就是我的名字。

凯尔希从眼帘下投来一道审视的目光。她觉得对方不会不知道萨卡兹佣兵的这个传统,她不确定的是,对方到底还知道什么。“伪装有时是必要的。”她说。“但是面具戴久了,它就会取代你真正的面孔。除非——”

盖章的声音回荡在小小的会议室内。“——有一种目标在提醒你,你是谁,要去何处;但愿你能找到。欢迎加入巴别塔。”

直到痛感传来,她才恍然惊醒,发现重新破裂的伤口正在淌血。去医务室的路上,她遇到一个有些眼熟的萨卡兹工程师,在那里骂骂咧咧地踹着一扇自动门。

 

 

重生于轮回的行者

 

Target.

第一个目标,眼前的杀手。

第二个目标,特雷斯西。

第三个目标,背叛者。

萨卡兹紧咬牙关,踢开了一个又一个绊脚石。留在她身后的只有爆破物所创造的残垣断壁和残碎的肢体。

“她已经死了。你何必呢?”

空荡荡的独白回荡在自己的脑海。她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她认为这还只是一场噩梦。当明天醒来,一定还是熟悉的床铺,熟悉的执勤,熟悉的笑容在她眼前——

特蕾西娅。

火焰交织在这片大地,从中映照出了一切。

“W......有什么必要……”杀手咳嗽着,嘴角流着血。“你就算杀了所有人,又能改变什么?”

被唤作W的佣兵挑了挑眉毛,她望着被自己挑断手筋的杀手,匕首插在对方的小腿上,鲜血正从里面涌出。而她缓缓地掏出一颗手雷,在他面前晃悠着。

“改变什么?”她扭曲地笑着,眼球中布满血丝、癫狂和难以言喻的悲哀。“你不如去和它讨论一下答案。当你知道了以后,可以再来告诉我。”

“你,你他妈疯了——”

她把手雷塞进对方嘴里。离开之后不久,传来了沉闷的爆响。

 

她的地图上多了一个叉。她的地图上已经有了很多叉,占据了一半以上的面积。她在休息的时候会把地图拿出来,上面那些叉笔划鲜红,红的就像能淌出血。她愣愣地看着,又仿佛想起了曾经映入眼中的同样颜色的红圈。

夜晚如此漫长。它熄灭了营火,熄灭了生活,熄灭了信仰。很快,就连星空她也想不起来要看了。

 

 

Faith.

“喜欢这样的生活吗?”

加入巴别塔的第三个月,W久违地给自己放了个假。而在夜晚的甲板上偶遇忙里偷闲的特蕾西亚,则是纯粹的意外之喜。

“说实话,还蛮喜欢的。”稍作迟疑,W给出了她的答复,“但……”

“但?”

“我有时会怀疑自己适不适合留下来。”

 

晚风拂面。特蕾西亚放松地倚靠在栏杆上,也倚着她的肩膀。“但你也没有跟着赫德雷离开。总有些理由让你愿意留下来的,我能听听吗?”

“嗯,就像是……薪水稳定,伙食也不错,至少比野外有上顿没下顿的强。还有……”W心虚地偷瞄了一眼。“对不起;和殿下的理想比起来这些事都太过渺小了。”

她早已察觉到这种隐隐的不安。她知道特蕾西亚此时就在她身边,但她的眼睛注视着更为遥远的地方,那是一介佣兵所未能企及的。她无法理解这样一种宏大的理想与目标。就像头顶划过的流星,她看到了,觉得漂亮,却也不会许愿或感伤;天性告诉她要抓住眼前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而不是那些虚无缥缈的事物。

但是眼前就有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不是吗?身边人的粉色的发丝在风中微微耸栗。夜间的空气微凉,使得W的感官更加敏锐。如果风向改变,它们就会拂到自己肩膀上,甚至脸颊上……

那是她的理由。她的渺小,忐忑,缩头缩脑的理由,却能推动一个光辉灿烂的理想,只要这能允许她站在她身旁。本该是如此的。

“……”

火渐渐地旺了起来。她把兔子剥皮,肢解,先割下来一小块肥厚的脂肪扔进锅里,任由它滋滋冒烟。她把剩下的肉切成小块,和土豆,蔬菜,水一起倒进去。当这一切全部做完之后,她坐下来,茫然地望着眼前白雪覆盖的大地。

表层泛起了油脂。热气升腾,汤也慢慢带有了一点乳白色。W不由自主地抽动着鼻子,意识到自己饥肠辘辘,尽管已经忘了具体饿了多久。某种灼热的感觉在胃里翻腾。可以出锅了。她先舀了一勺放到嘴里,里面都是血丝和腥味。

“呸!”

没有加盐。她在背包里摸索着,一边小声地念叨:盐,盐。有了;一个还挺精致的干燥的木质小盒子,里面放着珍贵的佐料用的盐。她掂量着捻起一小撮,正要洒进汤里。

她这是在做什么?

她愣愣地看着锅子。那个就着烂泥啃野菜的萨卡兹女孩,那个从天灾中躲过一劫的萨卡兹女孩,那个生嗜血肉的萨卡兹女孩。一个个在眼前浮现了,却又那么的遥远。

草根。土豆。黑麦面包。温热的血。

她把盐洒进汤里,颤抖着,舀起一勺。暖意直冲到鼻腔里,又上到大脑。为什么?为什么她又有了嗅觉?为什么她又有了味觉?她又舀了一勺,感到舌尖在刺激之下缓缓舒张。那滋味并不完美,却是那么的丰富,真实。一颗麻木的心渐渐地被唤醒了。

没那回事。特蕾西亚的手轻柔地抚摸着自己后脑。对生活抱有朴实的期望,这绝不比一种理念更渺小,她说道。透过发丝传来了掌心的温度,那是一种久违的……

 

“殿下,”热气模糊了她的双眼。汤汁沿着栗动的手指淌溢出来,流进袖口,落进地里。“议长。特,特蕾西亚……”

W低声咽泣,大口地吮饮起来。她已经在黑夜里走了太久,有时忘记了方向,忘记走了多远。可她曾见过光芒,那模样时至今日仍在刺痛她的眼睛;她也明白,自己再也回不到过去的样子了。

 

 

Babel.

......

有一些事情我必须要和你说,但想必你大致也已经猜到了。

送你离开卡兹戴尔没多久,大概一个月后,我的胞兄特雷西斯发动了政变。得益于提前准备,我们暂时挡下了这一刀。

大部分雇佣兵市场上都在悬赏我的人头。当然了,目前为止还没有人得手;凯尔希在疤痕市场眼线密布,手段通达。但我觉得这是迟早的事。我已经感觉到了。

我无意将你引入这场战争中。我们本该有着自己的人生。卡兹戴尔吞噬了太多人,太多人穷其一生都未能等到一个选择的机会。我希望你能走出来,W。我真的希望。

W……或者说你原本的名字?没关系。你可以决定你的名字,就像你可以决定你是什么人。

还记得那天我给你的那本书吗?我圈起来的那句,我知道你看到了。其实没有那么复杂。我们并不是在追求某种高不可攀的目标;恰恰相反,是每个人平凡的愿望才值得追求。萨卡兹人并不是生来就要嗜血与杀戮的。我们可以耕耘田地,侍弄花草。我们可以笑着和孩子们玩耍。我们可以创作音乐、绘画和文化,可以自由地做我们愿做的一切事。我希望,能够从你开始。

所以不论你是否还是W,请以你自己的方式生活下去。

 

 

子夜,卡兹戴尔郊外的一处雇佣兵营地。

“我说,我全都说!”营地负责人喉头顶着一把匕首,慌忙大叫到。白发红角的萨卡兹女性在他面前抖了抖一份名单。“你觉得我还有什么需要问你的吗,哼?”

“我……我只是……从疤痕市场拿了一份……”

“所以就决定去杀一个你根本惹不起的人?”W冷笑一声。男人紧咬着嘴唇,不可抑止地从口中漏出恐惧的呜咽。W看着他,突然又思考了一下,把刀子稍稍移开了。

“我改主意了。我决定给你一个选择……”

她脸上笑嘻嘻的。“怎么说?”

 

 

“你确实有所变化,”看着眼前的雇佣兵排好队,在医疗干员的帮助下进行体检,凯尔希说道。“在接触人类这方面。”

“这就是你夸奖人的方式吗?那我还真是受宠若惊。”W伸了个懒腰。“顺便一说,如果你们要把我登记回去,如果你们一定要的话,登记成——”

“巴别塔。我知道。”

自整合运动崩塌以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停下脚步,第一次享有休憩的时光。W不想白白将它浪费掉。她想出去走走,看看鲜花,也许还有一本书要读。“不过,别以为这事过去了。”她提醒对方。“我会查明白的,不管结果如何;而那时我会让你知道。”

凯尔希动了动嘴角。

 

 

一座村庄。

一座宁静的,平淡无奇的小村庄。正因为宁静和平淡无奇,它才显得格外异常。这里没有血的气味。露天市场摆放着杂粮和瓜果,却没有破旧的二手武器。村民们在路边的躺椅上歇息,聊天,看报。五色的花朵在苗圃里绽放,在这个春日的傍晚,将幽香传遍了大街小巷。

可W却不是追踪着这股香气而来。她觉得自己看到了某种眼熟的东西,像是一块崎岖的石板,半面斑驳的院墙。尘封的记忆在心底泛起波澜;偶尔,还会有清晰的画面浮现:一个萨卡兹小孩从荒野中独自走来。她骨瘦嶙峋,摇摇晃晃……

她自顾自地向前走去,不需要任何向导。她赤裸的双脚在污泥当中艰难地摆动着……她小步跑了起来,越过干净的一尘不染的街面。她扶着一道坑坑洼洼的低矮的墙……跌跌撞撞,模糊的视野看不清自己走到哪里……

她找到了那面墙。越过拐角,历经岁月磨洗的石制台阶静静地躺在那里。她就在那里绊倒了,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然后就是在那里,她遇见了……

 

“你刚才说,”她剧烈地喘着气,问道:“这里叫什么名字?”

“特蕾西亚村。”村里的老人回答。

“特蕾西亚村。”W重复道。

“对的;那是在很多年之前,甚至比双王之战还要早,那时特蕾西亚殿下到我们村子里来造访。哎呀,我们这些老人还能记得那时的景象……”

 

她不再能听到他的话了。她直勾勾地瞪视着前方的那个石台阶,仿佛世间其他的一切都不复存在;而在她眼中,一双温柔的手抱起了那个孩子,轻轻抚摸着她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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