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次没有标准答案的提问,因为未知本身就是有趣的。演员杨幂,经济学者薛兆丰,在各自领域里都是表达者,他们的对谈令人有所期待。那些能让目光与神思短暂留驻的时刻,极为可贵。
正是岁末年初之际,人心里会有一部分变得沉静,不急不躁,不纵不拘。在飞驰的时间和极速的生活面前,我们邀请了杨幂和薛兆丰,想用一场散漫而无目的的谈话,聊一聊当下,聊一些我们关切却又得不出结论的话题。思索、反馈与表达,本身就有趣味,结果反而没那么重要。
杨幂向来接受一切新鲜事物,那是激发她兴趣的来源。我们曾问到一个问题,“世界高速变化,让你感觉到新奇的东西是变多了,还是变少了?”她说:“我超好奇每天会发生什么。”学者薛兆丰认为,“从诗歌、小说、戏剧、电影,再到虚拟空间,想象空间在急速扩张,人类的好奇,还有很大一部分没被满足。”
在谈话中,我们也发现一些有趣的景象。杨幂认为“不确定是一个常态”,以开放的状态面对未知的对话方向,意料之外的提问。薛兆丰习惯于稳定的流程,他吃标准化的快餐,出差住同一个酒店,甚至在特定情境下反复聆听相同的曲目。因为他相信“要尽量保证确定,才有心思面对那些不确定”.
对谈也在这两个方向中牵拉。各种缜密的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变数”无远弗届地裹挟着我们的生活。人们试图在波动而喧嚣的每一天里,寻找那份“确定性”。寻到人生那一处小小的锚点,一方相对安全的栖身之地。这里当然也包含希望,希望是一种最无形却有效的力量。
杨幂:没有表达欲,因为我没有那么需要别人了解我,我的观点不重要,大家也不用因为听到我说了什么话判断我这个人是怎样的,我没有必要让别人知道我是什么样。
薛兆丰:我觉得杨幂老师的表达欲并不突出,只是在恰当的时候,有话可说的时候,予以清楚的表达。
杨幂:毕竟我还是一个演员,要塑造角色,不想让自己的个人形象太深刻,你不用在看我戏的时候突然间跳到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可以忽略掉我这个人,然后去看我演的那个剧。
薛兆丰:我自己也是需要激发才会表达,不主动表达的原因不是因为谨慎,而是因为如果不被激发,我会觉得大家肯定都跟我一个想法。每当我看到别人非常不一样的想法,都会感叹,原来这个世界我们看法这么不一样。
薛兆丰:杨幂老师发朋友圈吗?
杨幂:偶尔。
薛兆丰:我没发过朋友圈。以前我们就在一个小圈子里面说话,得到的反应肯定是非常确定的,就像你在家里说话,会知道家人的反应是什么。但是现在的媒介、技术,你的话可以传到很多不同圈层、不同背景人那里去,被不同的方式监督,你肯定就会有变化。
杨幂:我还是觉得,因为你是公众人物,喜欢你的小朋友那么多,你当着大家散个德行,觉得自己很酷,然后小朋友觉得“她都这样,我也要这样”。我们有社会属性与社会责任,传达的东西一定得是好的。
杨幂:首先我不了解经济学,经济学者也是我不了解的职业,是不同的领域,当然薛老师现在录很多节目,他也像男明星。
薛兆丰:我们就回答这个问题本身,我觉得学者和女明星都需要“表达”,我们在自己的行业表达。表达是我上课的常态,教书这么长时间,经常会担心自己没话好讲。于是每个礼拜请学生吃饭,七到八个人,加上助教不超过十个,让他们随便问各种问题,就像前面说的,学生问了我才知道,原来他们是这么想的,我就会把他们的疑惑变成上课的内容。
杨幂:就地取材。
薛兆丰:在我看来杨幂老师肯定也是这样的。她的工作是要代入一个角色,她要知道这么去演能不能够感动人,所以她同时在跳跃一个表达者和观看者的身份,来评测自己的表达。
杨幂:我觉得对方给,对方给予,这就是最直接的关系。比如我拍感情戏,我感觉自己真的谈恋爱,男朋友真这样那样的跟我说话,我一定会真的生气。这个话题,不只是我和薛老师两个人的职业,所有人都需要被激发。
薛兆丰:例如呢?
杨幂:比如薛老师在录恋爱综艺,最直接的就是互相激发,它是通过观察别人更了解自己。
薛兆丰:我猜杨幂老师如果录恋爱综艺是很犀利的。
杨幂:我想当观察员,但我不会跟着哭、跟着笑、跟着生气,我不是一个把自己代入进去的人。
薛兆丰:我猜我的想法跟你会有很多共鸣。
杨幂:我在面对质疑的时候从来不会自信的,真的不是自信的。“为什么他人会有这种想法?一定是有你自己的原因。”我会这样觉得,就会在自己身上找问题。
薛兆丰:我觉得自省是自信的基础,我会先自省,写文章、说话都反复推敲,都想清楚了才下笔。比如我会留意到“考试开始半小时后,就有同学陆续交卷了”是有歧义的,合理的表达是“……陆续有同学交卷了”。自己特别挑剔的书稿,交出去以后就比较自信。
杨幂:肯定还会有你没想到的地方。
薛兆丰:哈哈哈,是的是的,那就再改。
杨幂:但是你不会因为一个错误而否定你自己。
薛兆丰:应该不会。
杨幂:生活中哪有那么多时间去想多少年前谁批评了你一下,那得多闲啊,太没事干了。你不会想到多少年前,小学的时候作业没做好,老师批评了你,根本不会想。
薛兆丰:人就是千锤百炼出来的。其实事情分两种:假如你说的是口是心非、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那听到别人的批评,你就会很不自在;但假如你说的是真心实意,甚至是反复思考后的话,那哪怕看到别人的误解或批评,也都是能坦然自若的。
杨幂:我想说一下攻击这个事,这个事不到你身上,你都觉得是有可比性的,谁被攻击得更多,谁更惨一点,谁又稍微好一点。只有当你是被攻击对象的时候才能体会到,自己就是唯一被攻击的那个人,当你站在这个位置上,谁更惨根本不重要了。
薛兆丰:经济学是看世界的角度之一。世界发生的事情,解释的角度是可以无限的。一个人摔倒有医学的层面,有物理学层面,也有美学层面——拍个照片,还有社会学的层面,比如他为什么摔倒了,背后可能有很多故事。
杨幂:它只是给你提供一个思考方式。
薛兆丰:是的,经济学也是这样。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需求和成本问题,只要有两个以上的人,就会发生交易、合作和竞争,经济规律就会起作用,所以一定会有经济学的角度,但它并不是唯一的角度。
薛兆丰:我以前好像会,有总结,也有一年计划,杨幂老师会吗?
杨幂:我绝对不会。大概十几年前会有过这种计划。比如我曾经有过这种目标,今年要读多少本书,因为以前要给自己培养一个读书的习惯。
薛兆丰:后来实现了吗?
杨幂:后来实现了,但后来发现有更多更有意义的事情,你也不一定一直用这个事情要求自己,规定自己必须做这件事。这好像变成了一种形式上,而不是说我想去做这件事。有粉丝关注我一年的工作收获,我会经常跟大家说,你们去好好生活,我也好好生活,别把太多focus放在我身上,不要因为我的什么事情影响你们,我只是在做我的工作。
薛兆丰:我就没实现“计划”,我前两年想看完《战争与和平》。理由很简单,它是一部巨作,我觉得读完应该是很值得自豪的一件事,但没成功。我和你一样,读着读着就觉得有别的事可以做。在做年度计划时,人们通常高估了一年所做的事情,低估了十年能够做的事情。
杨幂:所以薛老师估计十年之内可以读完这本《战争与和平》。
杨幂:算是朋友了。为什么会有敌人这个选项?
薛兆丰:怕老吧。我是觉得在每个当下,时间都是朋友,过去的长久积累成就了今天的自己;长远而言,时间是敌人,时间过得太快,与自己想参与的事情相比,杯水车薪。
杨幂:时间,不管它是敌人还是朋友,它都只是一个客观存在的事情,你也改变不了它。
杨幂:我就是一个没有规划的人,没有想过重质还是重量这件事情。因为不管质还是量,我一直都希望做一件事情,就把它做好,质一定是第一的。但至于其他东西,可能有客观因素、大环境不是你能控制的。探讨重质还是重量,好像在走一个人生规划,但我特别拒绝给自己规范,说到了什么节点就该做什么事情,这些形式上的东西,我很抵触。
薛兆丰:我觉得说得好,这是一个一揽子的问题,都可以看具体,对吧?很多问题就这样,太一揽子了,比如家庭重要还是事业重要?得看是什么事。
杨幂:家庭重要还是事业重要?作为男性来回答一下,一般都是问女性这个问题。
薛兆丰:非要二选一的话,我觉得是事业。
杨幂:假设男人待在家里,又会怎么样呢?
薛兆丰:待在家里你也不能养活家里,对吧?我可以在家里写书,但那也是事业——待在家里也能完成的事业。
杨幂:其实可以换一种思路,您也可以在家里做饭、收拾屋子啊。
薛兆丰:我的《战争与和平》看百分之几了。
杨幂:没有兴趣确认任何事情。我觉得还是感受力第一,觉得发生了才有趣。如果让我去确认这件事情的话,我觉得无聊。如果现在就是2022年最后一天的话,我会很庆幸,自己又健健康康地过了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