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
沈巍的速度比众人想象中都要迅速太多,新闻里不痛不痒提及了一句“日前,在印发的《2022年市区城建工程项目计划》中,明确今年市区城建工程计划实施项目81个,其中,城东将被列入重点开发地区.......”最末尾提了句和沈氏集团将秉承一贯共创繁荣回馈社会的企业原则。
自年前就传得甚嚣尘上的城区开发终于落下帷幕。沈巍依旧是最后赢家,看上去是非常不让人意外的结局。
让局内人稍感意外的是旋即占据大版面的洪家,偷税漏税,不当竞争,雇佣打手甚至于买凶杀人。洪正葆的脸在传出新闻的几天后出现在镜头前,橘黄色囚服,几日未打理的胡茬,面无表情看着镜头的时候眼神阴冷。脱离洪老板的身份不超过一周,不知道怎么这样快展现出了一身囚犯气质。
对于消息不甚灵便的人来说,上次听到的消息还是洪家义子和沈巍结婚,洪家和沈巍合作。虽说不知道这两件事谁因谁果,但总归可以看做是沈家和洪家走近的征兆。谁知道事到最后,沈家盆满钵满,洪家锒铛入狱。不少目光于是再一次盯上了沈巍身边的位置。此前沈巍身边总有井然占据,挑战的难度过大。谁成想世事多变,井然和沈巍相继传出恋情,沈巍更是和此前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突然结婚。难免会被人理解成一场利益权衡后的婚姻。
如今利益到手,权衡不再,那这段婚姻结束也不是没有可能。此前都觉得沈巍太上不知情不动情,但从传出来的小道消息看,他和罗浮生相处期间,不管两人只是契约婚姻或者是商业捆绑,沈巍都表现得袒护而温柔。这让不少人心思越发动了起来。
哪怕是对于这种心思都能自动屏蔽无视的沈巍,在这一段时间都明显感觉到别有用意的邀约增多。最开始他以为是商业晚宴,出席了几次之后发现,那些人好像对于他本人比对于他手头的项目更感兴趣。
他坐下的时候都那样鲜明地把戴着婚戒的手放在桌面,也不知道是谁给那些人的盲目勇气。
他在会议间隙和井然说起这件事,能让沈巍主动说起私生活的困扰,看起来是十足困扰。“是不是戒指不明显?”井然的目光自他手指戒指上瞥过,心里不免吐槽了句怎么选了这样大的钻石,和不显眼没有半点关系,简直是要拿着聚光镜往人眼睛里怼。这枚戒指和他的审美偏差太大,和沈巍一贯的穿戴风格也有一定距离,但是这次,他没有吐露半句意见。
罗浮生亲手给沈巍买的东西,罗浮生花光身家为他们沈巍准备的戒指,也难怪沈巍天天带着。旁人看到的不过是戒指上的钻石闪烁,但是于沈巍,大概每次低头的时候看到的是一片真心赤诚。
“巍哥,这不是戒指的问题。你的戒指非常好,非常耀眼。”井然说,“而是他们并不觉得一枚戒指代表什么,深层是觉得你和罗浮生必然没有结果的问题。”
他只是说了这么一句,对方周身温度霎时冷了下来。井然好笑地看着他,“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那些人的想法。”井然说,“心眼比钱眼还多,最擅长把人剥皮抽筋了放在天平上衡量。家世几分资产几分,真爱又能够算得上几分?”
“说起来。”井然说,闲闲地刺沈巍一句,“你自己当时不也这么想着的吗?不过是个顺手又恰好的人,结婚也就结了,没什么爱情的说法,毕竟爱情是不必要的事情。”
看着沈巍脸色变了又变,井然一边好笑一边解气,也算是部分报了陈一鸣这阵子一直加班的仇。
“你找个机会,带着罗浮生在他们面前多转几圈。”井然提议,“说起来,怎么好一阵子没见到他了?前一段时间还听他说想要回去读书什么的,怎么现在没动静了?”
“再等几个月的。”沈巍含糊,“刚经历过这么大的事情,在家多待待,养一养身子。不好吗。”
井然不置可否看他一眼,要不是陈一鸣提醒他问一句,他真懒得理会巍哥家这一堆事。要他说,按照沈巍此前被他隐约窥得的占有欲,他想从此就把罗浮生养在家里,再不让人在公众场所露面,都大有可能。
“人一直待在家里也无聊。”井然说,“你要是舍得,都能把他送到我这儿了。我收他当学生,怎么样?”
他这句只招来沈巍抬眼一瞥。
“多谢。”沈巍说,一本正经地气人,“我会和他说你的提议,但是他和我应该都不太欣赏这个意见。他会觉得跟着你太累。我会觉得他进这个行业太累。”
听听,这说的是一位哥哥应该说的话吗?怕罗浮生在这个行业太累?那自己之前熬夜画图,怎么收获的只有沈巍送来的能量饮料和辅酶Q?
哦,还有一句“有志者事竟成,既然自己选择了这条路,就不要让自己后悔”的友爱言论。
井然看着沈巍,咬牙切齿地笑了笑。“你不至于让他一直待在家里。”井然说,“据我了解——你别管我从哪儿了解的——好几次可以带家属出场的晚会,你要么就是参加十分钟致辞走人,要么直接拒绝。你在想什么啊沈巍?你这样不更让人觉得你家庭不和睦吗?”
“许家的事情还没结束。”沈巍说,“我总得完全保证他的安全吧。要是人在我身边还遇到袭击,甚至受伤,我真无法自处。”
这话和罗浮生说完全可以,不仅会得到罗浮生连连点头,还会被人侧身抱住,笑着去蹭他的脖颈,问他:“你是对我的身手多没信心啊?我都可以保护你的好不好?”
但是他和井然说,只得到他一个了然而不屑的眼神。
“你这话就是糊弄人。”井然回以一个敷衍的笑,“我是不信你现在手段软到这种地步,强弩之末的许家,自顾尚且不暇,彻底落败也不过这一两周的事情。至于让你直接把人都不放出门?”
沈巍脸色变了变,不再说话。低头斟茶。
“还是说你要借此机会金屋藏娇?”井然笑,“巍哥——”
他的话没有说完,在接触到沈巍猝然投来的目光时候比划了个闭嘴的手势,挑挑眉,眼中是“被我说中了”的揶揄。沈巍一时间有些心虚,不言声地连喝了几口茶。
“他.....他情绪挺好的。也没说什么,最多说几句天天待着都发胖了。我....又不是养不起。”沈巍说。
“至于那些事情...”沈巍又说,“那些人打我的心思,我自然有手段对付。那万一他们打罗浮生的心思呢?”
“罗浮生。”井然念了遍这个名字,“从之前的事情来看,也是个聪明又果断的狠角色。”
“今年才23吧。”井然说。
156.
沈巍推门的声音并不大,但罗浮生还是第一时间听到。沈巍才将包放到门口柜子上,就看到书房门一下被拉开。罗浮生的身影,每次看到人向着自己等不及地走来,沈巍心头总会又软又烫。
他于遇到罗浮生之后明白等待的美妙,明白家的含义,明白爱的滋味。每次推开门看到有人向着=自己走来的时刻,都一次次加强着他正在被确信地爱着这一认知。
他承认是自己怯懦,他只想这一幕笃定地一天天持续下去。两人可以就这样一直过下去,像是在闹市中的小小桃源,推开门就可以不知时间和世间。罗浮生保持现在这样就很好,始终,然后就是永远。
命运突然给予他如此慷慨馈赠,他在接受之后很久才开始惶然不安。从没有体会过爱的人被人等不及地用爱意填满,他在被缝补后开始患得患失,不愿意生活中哪怕半点不确定性的发生。未来,他想,未来不必意味着变化,未来可以就这样。
他这些想法自然是不曾告诉过罗浮生的,只在夜晚,看着罗浮生在他身边睡颜的时候,他会有克制不住的不安。无法标记这件事带给沈巍的不安比罗浮生要深重,他曾经那样自诩是不会被生理性冲动控制的人,但是一次又一次,他看着罗浮生不设防暴露的后颈,手指小心摩挲着那块肌肤,他想如果彻底标记,他是不是就会每时每刻都能感觉到罗浮生的情绪变化,他们成为再无法割裂的两者,无论何时何地,罗浮生出现在别人面前,标记都会鲜明告知所有人:他是自己的,他只能是自己的。
他不该这样想,沈巍猛然收回指尖,像是被什么骤然烫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眼神中是不愿相信和自我厌弃。
这是正在重蹈自己父母婚姻的覆辙,沈巍想。先是过于强势的占有欲,对于对方个人空间的咄咄逼人和不断侵入。开始总是亲密,很快变成贪心,亲密总是不够,贪心总是过度。分不清要求的是对方的爱还是服从,两人的接近变成摩擦,随之而来的是争吵,抱怨不够尊重、不够信任、不够理解,最后归为不够相爱。
眼前浮现出童年时候父母不停歇的争执,沈巍在长大一些后,在双方的书信中也曾见到过他们的爱意,然后在旁观者的口中捕捉起他们关系到底是怎么一步步转变。他那时候全然无法理解,觉得这要么是两个自私愚蠢的人骗自己这就是爱欺骗到死,要么就是爱只是裹着糖衣的苦腰,非常快地褪去薄薄外壳,在人无法吐出的时候露出原本狰狞。
但是他现在终于明白,原来爱真的可以同时让人全心欢喜又满心恐惧。
恐惧自己被伤害,更恐惧自己会伤害对方。
沈巍今天心情说不出的低落,罗浮生自然是能够感觉到的。问了一句,沈巍回答遇到几个不识趣的合作伙伴,不过自己已经想好了解决方法,不用担心。罗浮生于是不再询问,很愉悦地跟在沈巍身后,看他怎样在厨房忙碌。
不管是在厨房还是在书房,专心做事的沈巍在他眼里都又带一层光环。
沈巍每次转头都能看到罗浮生的目光,像是钩子,勾着他不能够不去看;又像是容器,稳妥地承载起他甚至于自己都还未察觉的不安。
罗浮生在饭桌上想到什么,问沈巍:“那九月份入学的话,哇,我越想越紧张怎么办。沈巍你说我会不会开学第一天就因为什么都不会被人嘲笑从而大打出手,然后一战成名?不行,到时候遇到的都是我弟弟,不能做这种事。我现在这样,今年九月还能入学不?我都想到我被老师骂的样子了。”
“不会。”沈巍给他夹了块红烧肉,语气很笃定。
却不知道说的是什么不会。
晚上睡前,沈巍照例拿毛巾把罗浮生的头发擦了。他头发总有几分不服帖,擦完后更是乱蓬蓬推在头顶,沈巍不由得笑着抓了抓。罗浮生在他抓挠下舒服得半眯了眼睛,喉咙里哼了几声。
“天天待在家里,都觉得自己真要退化成狐狸了。”罗浮生说。
每天十点不到就困起来,侧身一转就能抱着沈巍入睡,放心而又安心地入梦,于半梦半醒间看到白雪盖着的挺拔雪松,连绵不断地直到天际。他在路上看着眼前苍翠一片,说不出的安全感。
“但是也不好一直这样。”罗浮生嘟囔一声。
“也可以一直这样。”沈巍说,装作无意,只是手上多此一举地又连着用毛巾擦了好几下。
“一直什么样?”罗浮生笑,“一直待在家里啊?那我人都得废了吧?我这什么都不做的。”
“怎么会。”沈巍说,“而且你本来就可以什么都不用做。”
罗浮生开始只顾着往床上躺,对沈巍这句话没做什么反应。但是头还没沾到枕头,他又皱着眉,摇摇晃晃支起身来,往沈巍身上栽。
“沈巍。”他说,“你这话的意思,你还能把我养在家里一世了?”
我当然能,沈巍在心里想。
只是我不知道我应不应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