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我如星君如月【拾柒】告白

发布时间 :2022-0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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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滨海乐园是个大项目,也是云海集团回归内地的第一个生意,社会各界对此都十分关注,事故发生之后,得到消息的媒体几乎第一时间就把事发现场围了个水泄不通。工地的安保人员此时焦头烂额地守在大门后边,应付着一堆长枪短炮和几十张聒噪的嘴,实在有些抵挡不住。


  出了人命,就是大新闻,何况当事者还是H市最有名望的两家企业。


  严微和许幼怡戴着安全帽,路过了这群咄咄逼人的记者,悄无声息地走到一处隐蔽的入口,在陈永的接应下进入了事发现场。


  警察已经来过,带走了现场负责人进一步问讯,严微皱眉看着眼前这台事故的‘罪魁祸首’——一台桥式起重机,侧头问陈永道:“什么情况?”


  陈永一脸严肃:“事发时我正和云海集团的技术人员开会,听到一声巨响便赶了过来,驾驶这台起重机的是我们的工人,当时他正在吊装木料,结果在吊高到三米的时候脱钩,木料正好砸中了下方的技术员...技术员当场死亡。”


  “脱钩?”许幼怡闻言不可置信:“未挂牢脱钩这么低级的错误怎么会犯?当时没有指挥吗?”


  “当时谢副总亲自在场指挥,事发突然,谢副总和其余四个弟兄赶着去救人,结果捆绑木料的绳索被棱角硌断,五个人都受伤了。”


  严微看了眼工地大门围观的人群:“云海集团的负责人呢?”


  “周总慰问遇难者家属去了...这次死的是云海集团的人,操作起重机的是我们严氏集团的人,小严总,这事恐怕没那么好解决啊...”


  严微对此没有回应:“陈永,这边工人的情绪就交由你安抚了,云海集团没有叫停,其他区域的进度还得继续,你在这儿盯着,”她扭头看向白霜商:“白总,记者那边...”


  白霜商了然:“小严总放心,交给我们公关部吧。”


  严微点了点头:“许幼怡,跟我去医院。”


  “好。”


  一直到走出工地,坐上车,严微都没有再说话,许幼怡见她情绪不高,便试着开口安慰:“微微,这次的事故...责任挺明确的,我们除了监管不力,大部分责任还是由起重机工人承担的,等警察把事情调查清楚,白总那边开个发布会,这件事很快就会过去了。”


  “我焦虑的不是这个,”严微看着车窗外的景色,声音低沉:“太像了。”


  “像什么?”


  “我爸出事的那天,也是起重机故障,避让不及撞了吊运车,”严微侧头看了过来:“你觉得这两件事,是巧合吗?”


  许幼怡怔了怔:“你是说,这次的事故是人为的?而且和上次事故的幕后推手很有可鞥是同一个人?”


  “上次事故之后,质检部配合警方调查确认起重机故障是意外造成,当时我怀疑过姓唐的,但现在姓唐的已经不在了,接手的是谢一范,谢一范背后的那人...”严微冷笑一声:“真是不择手段啊。”


  坐在严微的身边,许幼怡能清楚察觉到严微的怒气,相处了几个月,她自认对严微还算是了解了。


  小奶狗是会长大的,否则如何在弱肉强食的商场铁则中生存下去?


  “微微,我总会陪着你的,别气了。”


  许幼怡温和的声音让严微精神一振,她抬头看进许幼怡清澈的眸子里,这一刻,她的眼睛里,似乎满满的全是自己。


  严微莞尔一笑:“嗯,不气了。”


  ————


  在医院,严微和许幼怡见到了吊着半边手臂的谢一范,只不过他正被两个警察围着做笔录,严微站在病房门口等了半晌,终于等到了警察起身。


  “警官,方便透露一下案情吗?”严微见警察皱了眉,补充道:“我是严氏集团现任总裁,严微。”


  “噢,你就是他们口中的小严总?我们正要去找你,”警察翻了翻手里的笔录:“目前别的倒是没什么,我们在断掉的绳索截面发现有利器割裂的痕迹,目前那名起重机驾驶员已经承认是他做的手脚,说是在严氏集团长期遭受不公平待遇,故而心生怨愤,小严总对此有什么想说的?”


  严微闻言一怔,眯了眯眼:“他这么说?”


  警官点头:“虽然他交代了动机,但是我们警方也需要核实,之后也会到贵公司进行调查,小严总如果觉得可以,等我们询问了嫌疑人的家属,我们再进一步详聊。”


  许幼怡将两位警官送到了电梯口,回到病房前,却见严微没有进去,而独自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发愣。


  她有些心疼,走过去抬手按住严微的肩:“微微,你还好吧?”


  “好,”严微随口一答,望着谢一范的病房门,并不是很想进去:“遇难者是不是也送来的这家医院抢救?”


  “是...诶,你去哪儿?”


  严微已经站起身来,自顾自朝电梯那边走了过去,头也不回:“道歉。”


  医院的太平间,向来是常人避讳的场所,甫一抵达所在楼层,许幼怡便没来由的觉得从头凉到脚,也不知道是这里的冷气开的太足,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适时的,身上披上了一件小西装,严微给她拉了拉领子,轻声道:“要不你上去等我?”


  许幼怡摇了摇头:“一起。”


  在这里找人并不是很难找,这里死一样的寂静,稍微有点人声都会被感官无限放大,严微朝哭声响起的地方走去,丝毫不觉得这带着回音的哭声有多么瘆人。


  转过墙角,签署遗体保管协议的服务台便看进眼里,两名西装革履的男人站在一边,长椅上,是哭得几乎失了力气的女人和两个老人。


  余光瞥见人影,周衡转过头来,看见严微,微微讶异地走了过去,压低了声音:“小严总,这时候来这里,可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严微只看了他一眼,便兀自走向家属,只见她低头说了两句什么,遇难者的母亲便突然暴起,扯着严微的领口破口大骂。


  “就是你!就是你害死了我的儿子!你们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有钱人,你拿什么还我儿子的命来!”


  许幼怡大惊,推开周衡跑了过来,和遇难者的妻子一道,才堪堪把事态的老人拉扯开来。


  “没事吧微微?”许幼怡忙不迭揽住严微,见她目光呆滞失魂落魄,愈发心疼的扣住她微微颤抖的肩膀。


  “小小年纪,好的不学就学会谋财害命!我儿子本本分分过自己的普通日子,老天爷不开眼让他遭此横祸,你等着,我要告你,我要把你们告得倾家荡产!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和你的公司!都是什么嘴脸...”


  不堪入耳的话如重锤一般敲在严微的心上,直至遇难者家属被周衡劝离,她也没有回过神来。


  “小严总,”周衡走了回来:“滨海乐园的项目,是云海集团回归内地的第一场仗,这对于我们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虽然现在不合适,但我还是要提醒小严总一句,遇难者家属的赔偿我们可以包了,但是云海集团失去的声誉和这件事造成的舆论影响,还请严氏集团给我们云海集团一个体面的交代。”


  严微深吸了一口气,她拂开许幼怡的手,正色道:“周总放心,我严微从来不是怕事躲事之人,云海集团要的,我会给。”


  严微的眼睛里有不服输的倔强,她从周衡身侧经过,隐入黑暗,许幼怡抬脚准备跟上,却还是在周衡身边停下了脚步。


  “周总,何至于此?”


  周衡有些玩味的看向她的侧脸:“许助理,你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心里不是很清楚吗?”


  许幼怡不答,又往前走了两步,没得到回应的周衡略微拔高了音量:“严微成不了大器,你没有必要为她付出太多,还是说你竟然奢望,日后她会感念你的恩情吗?”


  许幼怡默了一瞬,开口:“许幼怡这辈子是做不回自己了,可严微,她永远都只是严微。像你这样的人...呵,或许还有我,是无法想象这世间,还有如此心如琉璃的人的。”


  ————


  许幼怡从医院里赶出来的时候,已经找不到严微的身影了,她连发了几条微信,终于得到了那人的回应。


  【小奶总】:回公司了。


  好吧,看在她心情不好的份上,许幼怡不和她计较,随手拦了个车回公司,却不巧看到了不久前才被顶上头条的热门新闻。


  【严氏集团剥削员工致使员工报复社会】


  这什么标题?许幼怡狠狠皱眉,忽然想起了自己手里的后援会账号,心里顿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点开社交平台,果然,不管是群还是私信,都一水儿的炸了。


  “天哪,果然商人逐利,就算年轻长得好看也和老奸巨猾的家伙们没有什么区别,粉转黑了。”


  “听说受害者家属准备告她了呢,啧啧,希望法律给个公正判罚。”


  “一整个无语,现在的企业家连点社会责任感都没有,整天学着饭圈搞营销,之前那些网上上传的图片和视频,蹭热度不是挺开心的吗?”


  就这些搞不清状况的路人发言,许幼怡看了都烦,更恐怖的是,她看见严微的社交账号,十分钟前在线了。


  哦豁,完蛋。


  严氏集团的公司大门,已经被记者围得水泄不通,白霜商亲自下场试图让记者们离开,但这些新闻工作者们显然今天不套到点有用的东西就会睡在公司大门口了。


  有人认出许幼怡来,一群人呼啦啦的就要围上来,许幼怡吓了一跳,白霜商趁机把保安撒了出去,硬是带着许幼怡从人缝里挤了进来,还连带关上了大门。


  “我去。”许幼怡惊魂未定。


  白霜商接过前台递过来的水杯灌了两口,朝她摆手:“这里有我应付,你快去看看小严总吧,小孩儿也不知道扛不扛得住。”


  许幼怡一凛,马不停蹄地奔向电梯,赶到总裁办公室外边的时候,红妹正站在门口急得来回踱步。


  “红妹,微...小严总怎么样了?”


  “就是不知道我才急得呀,小严总一回公司就把自个儿关办公室里了,怎么敲门都不开,你说...你说她会不会想不开啊?”


  许幼怡抬手拍了拍红妹的脑袋以示安慰,从自己工位的抽屉里取出了备用钥匙,咔哒一声便打开了办公室的门。


  办公室里很闷,主人回来甚至没有开空调,许幼怡轻手轻脚的关上门,看向坐在落地窗前的那个背影。


  背影说不上落寞,这人的姿势一如既往地挺拔,只是双眼盯着窗外,不知道小脑袋里正在想些什么。许幼怡默默叹了口气,转身从柜子里取出一盒纯牛奶倒进玻璃杯里,还撒进去少量的坚果。


  走到严微身边,她干脆也脱了鞋,大剌剌往地上一坐,将牛奶递过去:“喏,你的最爱。”


  “谢谢。”严微的语气平淡,似乎不像外界说的那么悲惨,但她总爱把心思藏在心里,是以许幼怡根本不敢放松警惕。


  “嗯...”许幼怡看着严微喝奶时滚动的喉结,咽了咽唾沫:“车到山前必有路,不是吗?”


  严微轻笑了声,低头摩挲玻璃杯:“我觉得,还是去非洲拍狮子适合我。”


  许幼怡皱眉:“严微可从来不会说丧气话的,你不是已经知道了这次事故是人为的了吗?你越消沉,就越如了那些人的愿,你千里迢迢从国外回来,辛苦干了这几个月,不能给人白打工吧?”


  “我有时候会想,我现在做的这一切有什么意义吗?”严微轻声道:“做好了,别人会觉得这是应该的,做坏了...便会千夫所指,就像今天遇害者的家属一样,我在她眼里,就是十恶不赦的混蛋,哪有人会在意我曾经做过什么样的事,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在意。”


  许幼怡见严微顿了顿,重复道:“我在意。”


  严微扯出一个笑:“你是在意我给你发工钱,还是在意我是你的‘朋友’?许幼怡,我没有跟你说过,我之所以没有朋友,不止是因为我不爱说话。”


  “我妈生我的时候就难产死了,幼儿园的时候,没有人愿意和我玩,只有一个小姑娘对我很好,后来,这个小女孩被大班的男孩子欺负,退了学;小学的时候,我个子比男生都高,班主任让我去打篮球,我在篮球队认识了一个酷女孩,可偏偏我和她训练的时候,篮球架倒了,砸伤了她的腿,她从此再也打不了篮球...”


  “诸如此类的事情还有很多,每一个,每一个和我亲近的人,总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我就像是小说里的天煞孤星一样,谁靠近我我就倒霉,”严微看向许幼怡:“我把话跟你说在这儿,许幼怡,你这么能干,不然就跳槽去别的公司吧?”


  许幼怡怔了半晌,觉得可笑:“严微,你是不是在国外读书把脑袋读傻了?”


  严微呆呆地不明白许幼怡的意思,许幼怡抢过她手里的牛奶,一饮而尽,仿佛喝出了吹一瓶哈啤的气势。


  “我许幼怡,可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什么天煞孤星,都是哄骗意志不坚定者的邪术,严微,你不能因为这些意外就否定自己整个人的价值,你生来就是带给人希望和温暖的,你有没有想过,你小时候的那些伙伴,她们为什么愿意接近你?”


  “因为你可以给她们别人给不了的温暖。”


  “就像给我一样。”


  “严微,你是所有人的太阳,却是为我指引明路的北斗星...既然你都交底了,那我也不怕你笑我,我之前二十年过得一塌糊涂,遇见了你,我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


  “所以,不要赶我走,哪怕眼下困难重重,我也会帮你一起渡过,你可说过要包了我的午饭的,干嘛,想毁约吗?”


  严微的大眼睛眨了又眨:“许幼怡,你在表白吗?”


  许幼怡的面色腾的一下通红:“胡,胡说什么!我这么严肃,你,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我们是朋友,对,朋友!”


  “噢——”严微满脸不信。


  “......”给自己挖了坑怎么办?


  严微又拿过许幼怡手里的玻璃杯:“那以后,你给我热牛奶,我给你包午饭。”


  她抬起头来,目光炙热:“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许幼怡只觉得血气上涌,大脑宕机:“严微...你,你在表白吗?”


  “是啊,以后我们做女朋友,行不?”


  “......”要不,跳进去算了?


  就在这样的关键时刻,严微的手机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小严总啧了一声,打开免提,超子的声音便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严微,你让我查的我查到了,之前在网上发你图片和视频的人,还有那个起重机工人的前妻,嘿嘿,居然互相都认识,神奇不?”


  “神奇,东西发我邮箱,晚点联系你。”严微吝啬的敷衍了一下,然后不顾超子的骂骂咧咧挂断电话,再抬头,却发现小猫咪似乎有一点炸毛。


  小严总:“怎么了?我们继续讨论刚才的话题?”


  许助理有些恼:“所以,我一直提心吊胆担心你扛不住,你不但没个事还偷摸把解决方案都安排好了?”


  “啊这个,总得做点什么吧...”严微有些难为情的挠了挠头:“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呢。”


  “谁要回答,滚。”


  “幼怡...”


  “别叫我名字!”


  “幼怡~”


  “你恶不恶心?”


  “就要幼怡就要幼怡~”


  “严微你正常一点!”


  “女朋友?”


  “......”“......”


  “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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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的门外,红妹正在以和某作者齐头并进的手速,写下了未来公司论坛里被加精的磕糖帖。


  标题是一首禅诗。


       我有明珠一颗,久被尘劳关锁。

       而今尘尽光生,照破青山万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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