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发布时间 :2022-05-30

​​  许酌本可以留在疗养院多待一阵子的,可欧阳晴柔非要他出院,来参加自己的订婚宴。

 

  这次的订婚宴没再办在欧阳家的老宅,同欧阳家联姻的是京城的名门望族。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办个喜宴哪能那么寒碜。

  所以算好了良辰吉日,直接就包了飞机,决定在他们家私有的海岛上举办订婚仪式。

 

  海岛四季如春,风景很不错。湛蓝清澈的海,空灵得像海水一样的湖蓝色的天空,潮起潮落,仿若大海唱着一首寂寞的歌,落寞的情绪准确冲刷着那片搁浅的白贝壳。

 

  被邀请来的人很多,虽说都是非富即贵,可也分那么个三六九等。

  几个浓妆艳抹的贵妇人此刻就被最核心的交际圈排挤在外,她们眼神交汇间就抱了团,企图用极尽尖刻的言语掩饰着心底的自卑。

 

  “又是订婚宴哇,欧阳家这个小丫头倒是挺抢手?一年一回呢。”

  “什么呀,您这就不晓得了吧,她啊,听说是想办法怀上了京圈富商的孙子,这才攀上了高枝儿的。”

  “想来也是,不然她一个年纪轻轻被温家退婚的姑娘,哪个有门第的正经人家敢要哇。”

  “嘿呀,好歹是被承认了,不然哪,真是丢死人咯。”

 

  他们旁若无人地虚假寒暄着,谈论到某个不可言说的话题时就用伪善的娇笑掩饰过去,猩红的唇舌仿佛比鲜红的指甲和艳红的旗袍还要刺目,许酌远远瞧上一眼就觉得眩晕头疼。

  他默默捧着装了气泡水的酒杯挪远了点。

 

  有位身材曼妙的年轻妇人惊讶地捂着嘴,状似不经意地探听道:

  “那姐姐们,就现在这情况,你们说,温家那个年纪轻轻的掌权人,会怎么想啊?”

  在场众人都难掩尴尬之色,挨她最近的有位妇人挤眉弄眼,掐了那年轻妇人一把,压着声音道:“诶唷我天哪,快别说了,据说他今天也被请来了呢。”

 

  言蹊?!言蹊也来了吗……

  许酌隔得老远也捕捉到了她们谈话之中的关键词。

 

  猛一回头,就见一位宽肩长腿的绅士信步而来。他眉眼含笑,笑意却不达眼底。桃花一样的眉宇之间仿若浅浅地凝了一层薄霜。他单手插兜,披一件纯白色西服,愈发显得俊朗温润,月亮一样华光普照。

 

  言蹊!当真是他。

 

  再见温言蹊,已恍如隔世。

  许酌那颗沉寂许久的心好像又开始跳动了。

 

  干涩的眸子在被月光照亮的那一刻变得水淋淋的,心脏被装进了湿乎乎的保温箱,熨帖又燥热。黏糜的情绪顺着每一根神经爬进许酌的灵魂,连呼吸都在颤栗,告诉他一个不争的事实:他还是爱着言蹊。

 

  许酌在席间瞎晃悠,既不敢离温言蹊太近,又不甘心离得他太远。在这样精准计算过距离的移动之间,他从在场宾客的嘴里得知,邀请温言蹊是京城那个大名鼎鼎的富商故意为之。听说是因为富商的儿子非常喜欢欧阳晴柔,刻意想要叫曾经抛弃她的温家下不来台面。

 

  温言蹊又何尝不明白这层隐含的打压意思,可他还是装作没事人赴了约。原因是什么,他从没细细思量过,总不可能是为了心底那个魂牵梦萦半年多的小宠物吧。

  他温言蹊做事一向考虑大局,当初不过是尝个新鲜,现如今已经尝到了个中滋味儿了,没什么好稀罕的,自然可以作罢。

 

 

  待夜幕降临,月亮缓缓升上天空,光辉柔和地洒向海岸,欧阳晴柔就挽着未婚夫的臂弯登了场。Giambattista Valli的粉色纱裙,真的可以说是欧阳晴柔的心头好了,一袭以层层叠叠的蕾丝为亮点的粉色裙装礼服,其上以象牙白色玫瑰花蕾作为点缀,非常出彩。

  她身边挽着的是一个三十五六岁的男性,其貌不扬,穿一身不知道什么品牌的高定西装。许酌猜测,应该是他接触不到的高奢品牌吧。

 

  他们二人在柔美舒缓的钢琴曲中缓步而来的时候,许酌觉得就好像在看真人版的《美女与野兽》。

  他见了欧阳晴柔努力寻找他的眼神,又在找见了他之后带上几分盛气凌人的傲慢,旗开得胜般高昂着头颅从他跟前走过。

  许酌只觉得可悲。从前那一点对欧阳晴柔的歆羡和仰视早就在这一次次他并不想要经历的“交锋”之中被磨灭了,他想,哪怕同样拥有美貌,欧阳晴柔也依旧逃脱不了被摆布的命运。

  而他至少明白自己的身份只是条小狗,可欧阳晴柔却还在做着统治天下的女皇梦,对自己早已坐在囚车里成为奴隶的真相毫无所觉。

 

 

  就是在欧阳晴柔走过去之后,温言蹊终于寻见了许酌。如火般灼热的视线烧得许酌只想飞蛾扑火。可他身边的欧阳骞始终紧紧攥着他的手腕,疼痛灼烫,他就好像没看见温言蹊一样,镇定地盯着远处珠光宝气朝前走去的欧阳晴柔。

  许酌戴着一双黑色丝绒手套,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把他的腰身勒得很细。不,或许不是勒的,许酌瞧着瘦了很多,本就小的可怜的巴掌脸上没有一点生动的色彩,嘴角那颗细细的小痣都变成了素描纸上的蜻蜓一点。

  盈盈一握的纤腰简直要被欧阳骞掐断了。男孩子清澈的眼里满是忧愁,他在思考什么呢。柔软的头发不知道多久没有再剪,披在肩膀后边,长睫扇动之间,星光坠落眼底,沉浸眼眸漆黑的深潭里,折射出点点烛光般的微弱,带着厌世的死气,依旧美得雌雄莫辨。

  惊人的美貌已经不可避免地吸引了在场众人的视线,不少贵族小姐和富家少爷怯怯私语,打探着那是谁家的孩子,生得神仙一般的模样。

 

  许酌和温言蹊的视线不期而遇地短暂交汇了一下,他没像从前那样对他笑,只是冷漠地看着他,似乎从未相识。

  这样的发现令温言蹊不能接受,他嘴角怡然得体的弧度迅速淡了下去。在周围人愕然的视线中,抱了声歉,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会场。

 

  许酌的目光虽然仍是直视前方的,心却已经穿过人海,掠过高高的穹顶建筑,跟着温言蹊飞远了去。

 

  温言蹊在与一名侍从擦肩而过时,似乎被碰到,因而不经意自然地偏头去看,他以为自己会见到意料中那个渴望已久的依恋神情。

  然而,什么都没有。

 

  这时候,欧阳骞就牵起了许酌的手,放浪地吻住怀里的人儿。

  透明的酒液被灌进许酌喉咙里,辛辣的刺/激让他雪白的肌肤染上红晕,无辜又茫然的眼神里没有一丝魅惑的讯号,却因为他生来就是男人们疯狂争夺的猎物,像是造物主在酒吧展台上让调酒师调出了自己最满意的一杯作品,哪怕沾了唇印都只会显得庸俗。

  许酌的双手还在恢复期,戴着黑色丝绒手套,就更使不上劲,他称职地扮演一个讨所有人喜欢和歆羡的木偶娃娃,任欧阳骞怎么摆弄,始终保持着漂亮且没有变化的温柔笑容。

  像戴了一张刻进骨头里的面具。

 

  温言蹊离开的那一刻,眼里尽是冷漠的失望。

  那失望就像一柄利剑,横亘在许酌久治不愈的心间。

 

  见血封喉。

 

  早在初见温言蹊的那天,他就选择化作一只夜莺,因为温言蹊而飞到那棵需要鲜血浇灌的玫瑰树上,他的胸口被压向尖刺。

  或许是被欧阳骞推向尖刺的,或许是被温言蹊引诱着扑向尖刺的,又或许是他自己心甘情愿想要扎入尖刺,献出自己的心头血以表真诚。

 

  疼痛无时无刻不在遍布全身,鲜红的血液从体内流了出来。他偶尔也会痛到张开嘴,恍惚之间鼻腔偶尔能嗅到还未盛开的鲜艳玫瑰甜蜜的芬芳,他试图通过歌唱来祈求天明。

  他迟迟没有等来天明,可却固执地一直唱,在他整夜整夜地啭着歌喉的同时,那刺越插越深,生命的血液也就渐渐溢去。

 

  所幸他唱着唱着,玫瑰枝上开始生长出一苞卓绝的玫瑰蕾,花瓣也在月光之中,一瓣一瓣地舒展开。小夜莺就赶紧把尖刺插得更深,悠扬的歌声更加响亮。

  深入骨髓的疼痛抵达他的灵魂,玫瑰花刺终于完完全全刺入他的心房。那纯洁炽烈永恒不朽的爱情啊,终于绽放成一朵黑色的玫瑰。

 

  那朵圣洁的黑色玫瑰张开花瓣盛开的瞬间,就迅速衰败下去。

 

  原来,他既是夜莺,也是玫瑰。

 

  像极了王尔德童话里的那朵玫瑰,可因为黑色的爱慕,甚至还没等迎来一场被掷于街心、由车轮碾过的悲惨结局,严冬就已冰冻他的血脉,寒霜就已啮伤他的萌芽,暴风就已打断他的枝干。

  他甚至没有机会好好地真正盛开一回。

 

  因为用鲜血浇灌玫瑰绽放的是多情的夜莺。

  玫瑰是他,夜莺还是他。

 

  薄纱、红象牙、透明石、玉珠、檀香木、蓝珐琅……宴会厅里的物品变得混乱,在许酌眼中分崩离析。

 

  最终,夜莺死了,玫瑰也没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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