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仁宫的夜的确很冷，好似宫闱里吹不尽的冷风和细雨最终都会吹到这里来，宜修的眼睛猛然睁开。无数个夜晚她都会骤然惊醒，她明白这里面多少夹杂着对柔则复杂的情感或是对皇帝爱而不得的心，亦或是那命不好早夭了的大阿哥，有太多事值得自己午夜梦回只她早就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如今的一切都只为了不要回到更为冷清也不可追溯的昨日。
“姑母...？”
稚嫩又胆怯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她总觉得头很痛，剪秋领着一袭素衫的孩子走了进来
“皇后娘娘，青格格说外头打雷睡不着，总嚷着要和您见一面”
宜修看着侄女哆嗦着的可怜模样但冷着的脸也没能温和几分，只是让青樱坐到榻上去，剪秋也回到殿前伺候了
“姑母...侄儿害怕，天上的雷公轰隆隆的...”
稚子一边说着一边向年长者靠过去，她总想在这没有温度的亲人这里寻求一丝温暖，就好像曾经的每一次那样
“青樱，你已经十四岁了，若再不坚强起来又怎能做一个合格的乌拉那拉家女子？”
她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孩子，良久才发现她眼眶湿润遂软下心来，她将侄女领到梳妆台前用红纸剪了一只蝴蝶一朵梅花又掰了些收拾好的白玉霜方糕给她吃下才看着人好了些
是啊，不坚强起来又怎能做一个合格的乌拉那拉家的女子？
曾经府里多少个电闪雷鸣风雨交加的夜晚也是柔则搂着她一起睡，柔则轻轻抚摸着她的背脊给她哼一些调子柔和的小曲儿，甚至背着阿玛额娘给她偷来吃食和画本子只为哄她不再流泪。柔则笑起来很温和而宜修每每看到她微笑也就不那么害怕了，她信任并依赖着柔则，她总以为这样美好的日子会长久下去哪怕到她们嫁人因为她不认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到可以离开姐姐
“小宜，都多大了还喜欢揪着我的袖口呢”
“若不是姐姐的袖口，我还不乐意揪。”
“我真是恨毒了你，”
“我巴不得你死。”
——
往后的日子里宜修待青樱越来越严厉甚至动辄说她不中用满脑子想着那该死的青梅竹马情，宜修只想让她做皇后延续乌拉那拉氏和自己的荣耀并且早就对所谓夫妻情义失了信心，这么多年也只是单方面卑微却又痛苦的爱着罢
宜修扪心自问除了子嗣上她不曾输给过甄嬛，可甄嬛不也是对皇帝死了心才能这般凌驾于自己之上吗？所以她想让自己的侄女不要再过这样的人生，她想让她的侄女做熹贵妃那样坚强又决绝的女人，是的，她是羡慕熹贵妃的，羡慕自己那恨不得扒骨吮血的仇人，羡慕那和柔则长相相似之人亦或是每次晨昏定省看见她脸时总想起那些回不去的时光
“青樱啊，儿女之情或是短暂的，只有做皇后稳固权势才是长久的，乌拉那拉家没有前朝重臣，只有”
“只有后宫的女人，侄儿明白”
青樱看着她越发憔悴的冷峻面容不忍说多因为午后还要和四阿哥偷着出去看戏班子。
宜修总派人跟着她也总叮嘱她千万别忘了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进了潜邸后也没少吃富察氏和高氏的眼色被妻妾关系碰得满头包，尽管如此也因着是皇后的侄女没有做太过分，青樱总觉得委屈
“姑母，为什么她们总要欺负我？”
宜修抿唇不悦，若不是妾室和夫君太过腻歪又怎会如此？她根本不懂怎么和别的女人相处又怎么做得了皇后
“你是妾就得看人眼色，谁叫名分不正呢？若真想正名分就去和富察氏争，现在三阿哥已经不行了就是四阿哥继承大统”
她一边说着一边看着青樱委屈巴巴的模样心里早就不痛快了，如果不是形式所迫断不能把自己的侄女嫁给甄嬛的养子
“来日还能争一争皇后。”
“可侄儿不想做皇后，侄儿只想要弘历的情分”
“你不做皇后永远名分不正，你也永远做不了四阿哥名义上的妻子。”
这句话是说给青樱听的亦是说给自己听的，正妻和名分这两个词不也困了自己一辈子吗？
若是没有这么沉重的一切也断不会和姐姐生分了....
是啊，和姐姐生分了，以后的日子里再大的风雨也不能依偎在姐姐怀里哭泣了。
青樱去选了福晋后宫里的夜更长了，从弘时被割黄带子到自己被禁足景仁宫竟也没花多久，自己失势连带着母族和侄女也同被人看扁瞧不起，青樱偶尔会来看望她
“我来给姑母请安，看到您一切都好侄儿就安心了。”
可宜修不安心，看到侄女手上的伤痕和眼角还未干透的泪痕就知道发生什么了
“钮钴禄的儿媳，不好做吧？”
她一如既往的招呼青樱坐到自己身旁，让她感受这凤椅带来的殊荣，虽然凤凰的羽翼骤然凋零但她还是唯一的凤凰
“是侄儿无用，”
许久不见青樱看着她也颇为成熟了，毕竟是要做后妃的人，只是她失了眉宇间那股独有的、自由奔放的气息，她早就不是曾经那个调皮捣蛋又古灵精怪的孩子了，宜修叹息着
“不过我已经求过皇上和太后了，许您出去颐养天年…”
她摇摇头，端正了头顶凤冠拉住青樱的手，将一枚珠翠点缀的靛色绒花放在她手中，青樱记得这枚绒花，是去年节日进宫和姑母请安时偶然提过一嘴说别致的东西
“我不需要你用自己的命换我的，我也不愿意去仰她甄嬛的鼻息。从前是想和你一起同在这宫里的，我想陪你一直走下去”
宜修唇角渗出点点猩红，她抱住青樱
“后宫里的日子是那么艰难恰好乌拉那拉氏又出了你这么一个怯懦胆小的女子，我怎能不担心你？”
青樱已经泣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她总觉得长大后姑母就不在乎她了，可姑母还记得那个绒花。姑母嘴上不饶人但心确是暖和的，景仁宫里唯一的温度不就是她那冷冰冰的姑母吗？她恨自己救不了宜修也恨自己胆怯更恨自己无法改变一切
“是....是侄儿...是我不中用....对不起.....”
宜修伸手试去了孩子脸上的泪水，告诉她不要哭，自己走得有所价值而且很羡慕青樱早就得到的皇帝的喜爱，只希望她能做皇后延续家族荣光，只希望她能和自己爱的人走到最后。
她看着青樱长大，虽然孩子不常能来宫里请安却也是来了，她看着青樱长高看着她成长教她读书写字，这个孩子和宫里的孩子不一样，她天生爱自由性子也活泼，她是景仁宫里最温暖的存在。每次宜修都满不情愿的接受自己侄女的请安，虽然不太表露情绪可她还是每每提前备好白玉霜方糕和一些精巧的小礼物期盼着侄女进宫。
而侄女每次也都盼着逗她笑逗她开心甚至绕道去御花园摘梅花
有一次摘梅花还把自己摔了一屁股泥，最后宜修狠狠斥责了跟着她的太监宫女然后冷冷问她
“疼吗？”
青樱薅了一把乱糟糟的头发宛如赤子般笑了起来
“我不疼，方才光想着给姑母摘梅花了”
她站在正殿外的石凳上将小心翼翼保存完好的梅花胡乱别在宜修鬓发上，甚至把宜修的头发也弄脏也弄乱了，一旁的剪秋笑出了声
“还是我们青格格懂事，知道给皇后娘娘簪花了”
宜修也不知为什么一起笑了出声，她牵着青樱满是泥的手进了正殿
“那一年，先帝封我为皇后，那是我最好的时光，身膺殊荣，我爱的人.......已经不在我身边了”
——
景仁宫薨后如懿总想着姑母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她忍着眼泪在钮钴禄氏面前独活不断成长最终成了继后，所做一切也算达成了宜修的家族的心愿
她经历过年少情深最终也和皇帝相看两相厌，她看透了宫里的一切衰败繁华最后厌倦了，断发回到翊坤宫后她又开始想起姑母在的时光，又想起姑母曾说过的话，她的眼泪直往心里去
如今她也做过皇后，她也身膺殊荣，她的爱人也早就离她而去，最终也应了钮钴禄氏的话活成了姑母的模样
只是她先休了皇帝
——
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青樱来宫里请安，放晴的天气终于不冷了，宜修看着孩子大大咧咧踏进宫门心里总是欢喜的
“姑母，您都已经是皇后了为什么总不开心呢？”
青樱坐在宜修怀里啃着糕点看不清她的表情，过了一会儿她才伸手过来轻轻抚了抚自己的头顶
“本宫这一辈子或许都是错误的吧，在这沉重的凤椅下压着太多不堪和孤独。若有一天你能坐上来的话，我希望你至少可以记得曾经想要什么，姑母就是舍弃了那些才得到如今这一切，甚至舍弃了曾让姑母心生欢喜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