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是南京人,1945年出生,我家的成分是工人,我上学上到中专,上了一年。1963年我18岁参军入伍,那时候当兵是很光荣的事情,我能当上兵,一家人都很光荣。我当的铁道兵,入伍后去了云南,不是修铁路,而是修公路。当时国家要搞基础建设,需要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云南的山多,我们都是在大山里,开山放炮,挖路修桥。那工作很辛苦,因为当时条件太简陋了,没有机械,全靠人工。通常就是两个人合作,一根钢钎一把大锤,你扶钢钎我甩大锤,‘叮叮当当’一锤一锤地,在石头上把炮眼凿出来。那工作很危险,炮眼凿出来,还要填炸药引爆。比如一座山,我们要从山顶上打个大炮眼,炮眼直径一米五,从山上垂直打下去,四五十米深,然后在底下再分叉打洞埋炸药,埋好炸药后从上面引爆。太苦了,刚开始我也有情绪,妈的当兵干这个,一天到晚做苦力!”
(人在江苏,南京)
(2)“在云南修了两年公路,我们又被调去了贵州,还是在大山里,打公路隧道。隧道里打下来的石头,用竹筐一筐筐抬出去,洋镐戳到筐里一拉,把石头往山下一倒,慢慢地把路面也垫起来。那时候条件简陋,我们最先进的设备,也就一个风箱一个空气压缩机。一条一千多米的隧道,打了三年才打通,就这还是两头打,隧道两边都有部队在同时打。我们住的地方在深山里,半山腰搭的军用帐篷,吃的东西运进来,喝的是山沟里小河里的水。那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每逢礼拜天休息,要走两三个小时的山路,去到一个供销社里买东西。我就是那时候学会抽烟的,在山里实在太苦太闷了,再不抽根烟,人会憋疯的。我上过一年中专,属于小知识分子,当时要让贫下中农先入党,所以我在部队也没入成党。18岁当兵,23岁退伍,我这辈子最出力的五年,留在了大西南的大山。”
(人在江苏,南京)
(3)“1968年23岁退伍,因为我当的铁道兵嘛,转业就到了南京火车站,当了一名客运员。我这个人性格内向,性情也比较孤僻,不会跟别人套近乎,也不会跟领导搞关系。当兵时都没入成党,工作后我也没动过那心思,这些关乎个人前途的东西,好像我就从没怎么考虑。我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但是人最难改变的就是自己,所以我一直混得不怎么样,一辈子也没混出来。我就是认认真真上班,兢兢业业把本职工作做好,干了37年客运员,一直干到60岁退休。我到最后还是个客运员,退休时还是个普通工人。别人退休想各种办法早退,我退休没让国家照顾一天,一直干满60周岁,60岁生日那天退的休。退休当天我还在站台上接车送车,下午三点钟单位通知我,说你退休了,我就回家了。回家时收拾东西,我感觉有点失落,几十年如一日的上班,突然就要跟它说再见。”
(人在江苏,南京)
(4/4)“年轻时在部队打隧道出了大力,后来身体就慢慢出现了问题,尤其是55岁以后,症状越来越明显。今年我虚岁76了,有腰间盘狭窄,颈椎压迫住了神经,手经常感觉发麻。我现在走路也不给力了,原来走一步的路,我现在要走三步,你看前面那个桥不远吧,也就一两百米的距离,我走过去至少要走五分钟。不过我也没别的爱好,最大的爱好就是养鸟,我养鸟养了四五十年了,1976年32岁就开始养鸟了。养了鸟你就要遛它,你不遛它它就不叫了,你把它遛兴了,它叫得又欢又好。不过我这只鸟跟着我啊,可能它自己也不是太高兴,为什么?我这个人不爱凑热闹啊,遛鸟一般都是自己单独遛。你看别人遛鸟,都喜欢扎堆凑在一起,把鸟也挂在一起。鸟也像人啊,人喜欢凑热闹,鸟也喜欢凑热闹,你把它们挂在一起,它们就像小学生一样,互相交流,叽叽喳喳,互相逗趣,跳上跳下。”
(人在江苏,南京)
2020.10.24,南京,秦淮河畔
老南京,老实人,他描述的这个画面,让我印象很深——“60岁生日那天退的休。退休当天我还在站台上接车送车,下午三点钟单位通知我,说你退休了,我就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