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日报 2021年9月22日
许嫣《医生妈咪》专栏

气就消了

许多人以为我事事美满，合该生活没有烦恼，可是现实怎会如此？譬如昨天，奇难杂症特别多，跌跌撞撞工作十小时后，回家替女儿检查做得混账不堪的功课，还碰着别人要找我麻烦；疲悲交加，也禁不住流下泪来。

可是我想到一件事，气就马上消了。

我想到，早上替25岁女病人做急冻切片（frozen section)。电脑扫描发现她两边肺部每片肺叶，共五个阴影，抽取组织在显微镜下一看，竟然是肺腺癌。当我把病理诊断告诉主诊医生时，他在电话另一端不停地喃喃轻叹:「天啊，天啊!」倘若只有一片肺叶患癌，尽可以手术切除根治；然而当所有肺叶都有肿瘤的话，便不能考虑手术了。究竟这个女孩的预期如何？年轻的她将要面对怎样的艰难险阻？我单是想想，马上觉得自己的烦恼完全微不足道了。

接着，我又想起下午做的另一个个案：37岁女士，近几年来持续有子宫内膜非典型增生（atypical endometrial hyperplasia)，吃了许多药都未曾改善，最近还有恶化的趋势。本来，子宫内膜非典型增生，最好是做手术切除子宫，以防它发展成子宫内膜癌症；可是病人一直想生孩子，宁愿冒着患癌的风险，也要保留着子宫。

只是，再拖下去，癌症就要变成末期；妇科医生此时不得不把她的子宫切除，送到我那儿做急冻切片，说:「你给我看个清楚。倘若癌症仍是第一期，我或许可以让她保留卵巢，将来人工取卵、受精、找代母替她生个孩子；但若果是第二、三期，我就不得不连卵巢也切下来了!」

我战战兢兢地在显微镜观察了许久，才敢确定是早期癌症。看着妇科医生拿起电话，用冷静、客观、又尝试带点轻松和希望的语气，跟病人丈夫解释手术的下一步骤，我不禁庆幸自己身为病理科，无需直接与病人或家属对话，天天去讨论这些沉重、痛苦、影响余生的大问题。

现在，想起两个不尊重功课但健康活泼的亲生女儿、以及自己非常顺利的怀孕和生产过程，只觉满心感激；生活上的诸多困难琐碎，早已抛到九霄云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