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维多利亚的三个人，在离开贵族寄养家庭【？】又连租车钱也失去了以后渐渐开始频繁光顾住处楼下的面包店，目标当然不是刚烤出来的新鲜热乎的面包，而是晚上十点以后冷硬的，干瘪的…打三折的面包！入冬了维多利亚又湿又冷，仨人定了个九点五十八的闹钟，闹钟一响，大家就该放下手头工作起身穿衣服准备下楼采购。锏说过几次，我一个人去就行？买面包而已，我搞得定。豹拍打自己脸颊，说出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也好…诺希斯呢？鹤伸着脖子凝视空气中的某个点，这是正在专心致志地想事的意思，豹耳朵一瘪，锏对他比口型：别打断他的思路。两人走过去，像扭球关节娃娃似的把鹤放回扶手椅里，这下鹤也惊醒了，说，面包…锏把书塞回他手里，说，面包会有的，都会有的。
锏和豹走下台阶，楼梯间窄得锏走路时不得不侧过头去，一开单元门，寒风把两个人的围巾同时吹打到他俩脸上，豹被激得弯腰打个喷嚏，眼看着第二个喷嚏又来了，锏一手裹紧自己的大衣一手抓着这少爷往面包房直冲，还站风口！豹跟在她后面解释，谢拉格冷得多了我不怕冷我没那么娇贵我就是被冷空气冲了一下…叮叮几声铃响，他俩已经一头扎进暖橘色的面包房，柜台里店员小姑娘一看他俩进来眼睛亮晶晶的，从隔板上掏出已经束好的纸袋递过来：还是全麦吐司，是不是？全麦吐司是这店里最最粗糙的货色，人气也低迷，每天十点准能剩下一些。豹颇有点不好意思，低头不语，在挺大的皮夹子里拾掇几枚硬币，锏则从店员女孩手里接过纸袋，她点点头说，谢谢。那菲林女孩兴高采烈地说，今天真冷呀！锏微笑道，是啊，刚才都把围巾吹我脸上了。豹数出硬币来只是无言地往柜台上一放，他看着桌面，就听到店员同样兴高采烈地回应他：承蒙回顾！
他俩抱着冷面包回他们仨那小小的家去，锏进屋脱下外套去取刀，回来的时候看到鹤站在砧板旁。鹤说，我来切吧。锏说干嘛，怕我分得不公平？对方梗着脖子的样子确实很像鸟儿，耳朵也有点红了，推推眼镜说我就是想做点事——锏倒转刀柄递给他，也不旁观，自顾自走去沙发边伸个懒腰坐下，豹窝在另一个沙发里抱着家里唯一的充电热水袋，见她来，不舍地把那取暖物呈到锏手边，锏说我用不着你自己抱着吧，豹就窝起来又把热水袋放回肚子上。过了挺久鹤叫他们去吃面包，锏取过一片在空气里晃晃，说，干杯。
俩小孩把已经塞嘴里的面包又拽出来跟她干杯。

这日子过了一段时间，豹的自尊逐渐粗粝，他本来也擅长逼着自己社交，再去面包房买临期的晚饭，已经能够与那店员小姐侃侃而谈，笑着多说几句了。锏有时候在旁边看他们聊天心想，倒是挺配，都是菲林，说到高兴处就同时笑，笑得眉眼弯弯，青春洋溢的。她的注视太有存在感，店员跟豹说话说到一半突然噤声，扭头对锏这边看过来。锏抬眉毛，心想，怎么了？你们聊好了，诺希斯饿不死。那菲林女孩怯生生清嗓子问：这位…是不是在卡西米尔打过骑士竞技的？我看着好眼熟。豹点头，锏摇头——“哎你别突然摇头啊！！”——只说那都是以前的事了。这回答含混不清，姑娘怔怔盯着锏，豹却突然一看表很做作地说，糟糕，诺希斯要饿死了！鹤多少来过几次，店员小姐大概对那高挑而寡言的黎伯利也有印象，听了就一惊，结结巴巴说，那位会，会饿死吗！锏笑出声来，豹也看看她，笑，对那姑娘说或许现在还没有，但我们得赶紧回去才行。
店员紧紧张张和他们道了别，仍念叨着希望鹤不要饿死。
采购的两人又走回静悄悄的公寓楼，上楼梯时豹走在前面，大尾巴死样活气垂着，走到转角突然闷闷地说：她喜欢你。锏哑然失笑，心想，就为这事！豹没听她回答，自己就连珠炮似的絮叨，说你那角，谁认不出啊，说是眼熟其实不就是认出你来了…锏拽他尾巴，豹很做作地说哎哟，我要摔死了！锏说人家喜欢的是黑骑士吧。手里那尾巴不耐烦地晃起来，豹说你不是黑骑士？回了谢拉格我可要用这名号大做文章的，你可别说你不是…
锏打断他，说恩希欧迪斯，你知道喜欢黑骑士和喜欢我是两码事。
豹停下脚步，在家门口窸窸窣窣地掏钥匙，还没找出来门突然大开，鹤站在门口说，我想到一个好主意！采购二人组躲进稍显温暖的房间，鹤已经自顾自开始说了。好主意锏当然是想要认真听的，但两个小孩开始自顾自讲一些概率，数学，模型，也怨不得她开始边发呆边切面包。是了，他俩上过大学，锏心想，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年轻人，用年轻的知识规划着充满希望的未来，年轻…鹤说到一半大概也饿，凑过来好没吃相地从砧板上抓切好的面包，往嘴里送到中途又往锏这里勉勉强强比划了一下。
鹤说，唔，干杯。
第二天没什么大事，大家横七竖八地都睡懒觉，到了晚上闹钟响的时候都还颇有精神，于是三个人一起去买面包。他仨并排进去的，门一开，那店员姑娘见了这阵仗，不由自主呀出声来。鹤不明所以，豹去结账，锏却心想怪对不起人家的，三个人一起闯进来总该有点新花样吧，却还是扣扣搜搜买那打折全麦吐司！她想起卡西米尔有次特意为她改变了赛制，那场比赛允许三对一，结果却依然是她胜利，唉，好无聊，好让人失望。店员今天没往日的活泼，小声说那位…诺希斯先生？没事吧？鹤仍旧满头问号且眼镜上满是雾气，豹拍他背笑道，你看，活蹦乱跳，像饿死了吗？这俏皮话引得姑娘捂嘴一个劲地笑，说，别逗我了先生！
锏心想，没叫他名字多半是因为他名字太长。
快跨出店门了店员小姐怯生生叫住她让她给周边签了名，是锏最后一赛季的桌面海报，品质挺差，因为到了那时候似乎做成什么样都有人买单。锏边签边说感谢你对我的支持。姑娘小心翼翼，问，真退役了吗？锏往豹那里一甩头说，嗯，退役了，都因为他俩。她瞥到那姑娘对豹那个方向露出倾慕而非恼怒的神色，哎哟，妈了个巫王，她心想，这人可忙着呢，也不会留在维多利亚定居，不是什么好对象。
一出店门豹像赢了什么赌局似的，往雪地里一蹦，叫，我说她喜欢你！鹤仍然很状况外，摇头晃脑说什么，什么？锏懒得争辩，说你既然要用我的封号大做文章，那就等着将来到哪儿遇到一大堆这种喜欢我的人吧。三人头碰头脚碰脚，像一串蚂蚱似的走上窄窄的阶梯，豹在最前面，这会儿反而把锏说过的反刍给她：喜欢黑骑士也不完全等于喜欢你…锏在最后面没好气：那你又一口咬定人家喜欢我。鹤被挤在中间，沉默不语，到了家门口豹稀里哗啦地掏钥匙，鹤终于问：谁喜欢谁啊？

好在这喜欢来喜欢去的小事并未影响那店员姑娘和他们的交往，闲聊的氛围仍算得自然，说句空气好差和又下雨了之类的，那姑娘偶尔也秉承着谁不在说谁的原则问问鹤的近况。锏说，他窝房间里算东西呢。店员就说，他…看起来像是很聪明，啊，我不是说银灰先生不聪明的意思！豹点头，说聪明，聪明，诺希斯是大聪明。锏实在不懂这有什么幽默，能把那姑娘抖得又是脸红又是笑，只是，她心想，有时候我也确实挺爱听这人说话的。
维多利亚要过新年了，三人组也终于有了笔额外收入，豹看着存折说要给妹妹们买礼物。锏看着窗外，说你随意吧。灰黑色的天幕边不断落下碎碎的雪，锏看了一会儿问，谢拉格也这样下雪么？
鹤嗤之以鼻道，维多利亚的雪和谢拉格比像冰碴子。
豹走到她身边也看雪，过会儿轻轻说，嗯，谢拉格的雪大得多。锏问，有多大？他卖力挥舞手臂在身体前面画圈：特——别大
鹤的脸上有一点无言以对，锏笑起来，用角轻轻刮了一下豹的后背。一阵急促的闹铃声响起，又是买面包的时候了。三人走下楼梯锏突然说，要不今天买点别的吧？鹤说对啊，反正有钱。豹说，希望那个里面有小香肠的面包还有剩。三人又气势汹汹地来消费了，那店员姑娘看到他们，突然腾一下从柜台后面站起来。锏点头道，晚上好啊。
姑娘十分不自然地说，啊，啊你们都来啦。
锏心想，莫非是恩希欧迪斯一个人来比较好吗？她看向豹，豹摇着尾巴只顾看小香肠面包，鹤置身事外，沉默地擦眼镜。锏便走上近前温言道，今天我们想买一点不打折的东西，以前老买那些最便宜的，真不好意思啊。姑娘结结巴巴说，可我，我都给你们准备，准备好了。她拎出三个硬纸袋来，上面都用红绿白三色的丝带系着小小的卡片，锏赞叹一句，说，多劳你费心。
豹听到动静也挪过来了，鹤紧随其后，仍是沉默，他不太习惯跟人打招呼。店员小姐把三个纸袋推到他们三人面前，锏这才看见她那份的卡片上画了一只简笔画的小羊，豹和鹤的则分别画着猫和鸟儿。豹说谢谢，今天我们还要另外买些蛋糕什么的。那姑娘怯生生看鹤，鹤点头说，嗯，买蛋糕。这冷淡的回应令她似乎有些退缩，说这里面还是全麦吐司，包装是最近店里多出来的，就当我送你们的吧，或者要是你们不想要了…
豹微笑着说了些什么，锏记不太清了，总之是些假模假式的社交辞令，以示他们对这小小的心意心存感激。他们今晚买了一大堆零碎东西，回到家里，锏仍记得那姑娘又热切又复杂的眼神。他们像往常一样围坐在电暖旁边，蛋糕饼干堆了半个茶几，各自膝盖上放着一个硬纸皮袋子，豹这才后知后觉地说啊，上面画了我们的形象啊？锏腹诽道，半点不懂别人的心意。他们仨仍是先拆了全麦吐司，鹤突然比手势让大家暂停。
鹤说，她为什么给我们事先分好了谁吃哪个？
锏说，她或许是想加些装饰，或许是想要精准地毒杀我们中的某个或者某两个。
鹤瞪着锏，锏看向豹。两个小孩立刻紧绷起来，直到锏说，你俩现阶段在维多利亚有什么被毒杀的价值啊到底。
他俩立刻又软了。
照例干杯，仨人都把吐司往嘴里塞。
豹喃喃自语，说我看她今晚好紧张，有点怀疑嘛…
锏说：人家说不定是喜欢谁才紧张，不懂的人傻。
鹤说：什么鬼…我的面包里为什么有奶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