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那会上社会学的导论课，记住了一句话：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出了问题，但其实大家都这样啦。

最近又想到这句话，是看到抖音上有一位创作者叫“在下辉子”，他的走红起步于一个创意——开盲盒探访高中同学，每期抽一个同学去联系，了解他们现在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类似的创意我在纪录片《人生七年》里见过，BBC找到十几个英国小孩，来自不同阶级，每隔十年重新采访一次，跟踪他们的生活和观念，由此展现英国在半个世纪里的社会图景。辉子抽取样本的对象是高中同学，这个很有意思，因为高考是绝大多数中国人命里都要跨的坎，在高中阶段，已经发展出不同自我意识的人被绑在同质化竞争的集体里，经历残酷的战争，走向不同的人生道路，多年后由于微妙的成年人心态，也很少互相联系。

我作为观众的好奇心可以被概括为，“当年那些小镇做题家后来都怎么样了？”

他采访了高中初恋，她在金融界，刚刚从上一份强度极大的工作里离职，下一份工作在哪里还没有着落，她在餐桌那头说，我还是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如果有机会什么都不干，我真的什么都不想干，既然工作里得不到我要的，我就在生活里找一点事情，比如我现在就去健身。

他找到在北大读博士的同学，同学是班上高考成功的那批人，现在因为论文没有写完而选择延毕，他很坦诚地说，之前没有想好要干啥，只想赶紧读完博士，现在觉得自己的特质和学术职业不太匹配，在犹豫做点别的，而身边同龄人工作都渐渐稳定下来，走上结婚生子买房的主流道路，他还在想以后去美院读个研究生，完成自己童年时期未竟的梦想，青春期没有完成的叛逆，到了30岁开始发作了。

他有一个同学，北大毕业进入体制内，后来做了全职妈妈，刚刚重返职场，成为实习律师。她说，我想过简单的家庭生活，本来我是一个个性张扬的人，高中把我打磨成了服从性很高的人，心里想的是必须要成功，但我现在经常想，如果我当时没有那样压抑自己，我难道就一定会过得比现在差吗？这个问题不敢多想，越想越伤心。

我边看边在感叹，残酷的应试教育下成长起来的人，不管是否在那一次“战役”中成功，但基本留下了类似的创伤，而这些创伤会在此后的人生中不断出现，而我们克服这些创伤的过程，就成为了我们的再启蒙——或者不应该叫“再启蒙”，而是第一次“启蒙”，是弥补曾经流水线式的青春里没有来得及仔细思考的问题。

对于普通人而言，在认识到世界真相后，接下来的人生要怎么过，不同的人会交出不同的答卷，也各自会抵达不同的均衡状态，并在那个状态里建立起新的秩序。

如果我在更早的年龄看到辉子同学们在三十岁时作为过来人的讲述，我的青春期也会获得一些鼓励。人生远不是一场战役可以定出胜负，甚至越走到后面，越发现甚至“胜负”这个词都是虚妄的，评论区都在讨论这个人快不快乐，没那么关心这个人是否成功。对我们这代人来说，成功太难了，“成功学叙事”瓦解塌陷以后，人最终还是要眺望一种让自己开心和自由的活法。

这些思考其实并不新奇，只是在漫长的历史里，普通人的声量很小，往往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的爱恨情仇被放到镁光灯下反复书写，而对于那些出身普通的人们而言，没有人来告诉他们，人生可以是什么样子。

历史学家王笛总提一个概念，“微观史”，小人物的命运、奋斗、挣扎、失败，那些长期被排除在精英叙事之外的故事，因为像抖音这样的短视频平台的普及，而变得越来越可见。即便不识字的人也可以留下自己的痕迹，即便是对生活琐事的零碎记录，不必触及宏大的问题，也是一种坚固的个体主义，赋予所有人拥有自己个人史的权利。

而一个人的历史，用王小波的话说，“似水流年，是一个人所有的一切”。

专家称短视频会成为珍贵史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