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岐邪神过境后,苦境百姓都在忙里忙外的重建。德风古道也不例外。此番战役,德风古道毁损最严重的是粹心殿和昊法修堂。
众儒生已经忙了好几天了,昊法修堂和粹心殿才算是还原了本来面貌。
德风古道会在中元节这天,由皇儒尊驾主持仪式,祭拜儒门尊祖与众位长眠的英魂先烈。今年的拜祭与往年不同的是,多拜祭了一些与邪神战役里的亡魂。
仪式完毕后,慕灵风独自回了玉凤台,从花园的海棠树下挖出一坛陈年老酒,然后去了昊法修堂。
儒生修缮的还是不错的。至少以前的摆设布置都还是原样子。穿过昊法修堂正堂的回廊,就到了后面的熠然小苑。这里布置典雅,有一间书房,不远处就是一间小亭。
慕灵风走了进去,坐在石桌前,摆好酒盏时,抬头忽见墙角篱笆围着的绣球花,如今正大朵大朵的簇拥盛开,翩然蜂蝶竞相前来。
绣球花开了。
慕灵风不禁敛眉苦笑一声:“你从前最爱这绣球花,说它花之色彩淡而不浓,雅而不俗。还说日后若娶我,便用这花做花束,以表圆满之意。只可惜,你是个负心人,终究为儒门舍了这个约。”
笑罢,慕灵风启开酒坛,自斟自饮起来。藏了五年的海棠酒,饮起来还是带着点苦涩的,品不出半点甜味。
“跟着你学做海棠酒这么久了,没想到还是不成功。”
她闭了闭眼,然后睁开眼继续赏花自饮。
“无妨,失败了那么多次,下一次准会成功的。”
声音从邻近的座位上传来,慕灵风举杯,头也不动的说道:“楼千影,你何时也爱了这取笑人的恶趣味?而且你现在不该是在前面修堂练剑吗?跑这后面小苑做什么?”
“尊驾,你醉了?”那个声音失笑道。
“胡说!这海棠酒主要用海棠花酿成,我怎么会醉?”慕灵风似是被激怒,转头看耳边的人,看看是哪位人敢说她醉了。
目光似在回头刹那静止,举杯的手也下意识的一滞。面前的人,不是楼千影,是她一直念想的御钧衡,他头发高高挽进发冠里,别着一根木雕狐狸簪,此刻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对她笑着。
慕灵风迅速的别过头,放下酒杯。不知是激动,还是愤怒,面色甚至红润。
“尊驾,你喝多了?”御钧衡伸过手将她手里的酒杯拿出,又放在桌上。
起初,慕灵风是觉得这是一个幻觉,是主事楼千影云忘归他们为了安慰她而制造的幻象。但现在看来,这些质疑都说不通。
“御钧衡。”慕灵风用一双醉眼迷离的看着他。
“尊驾。”御钧衡握起她微凉的手,“我来迟了。”
慕灵风转了转身,也握紧他厚实的手,微微一笑道:“无妨。只要是你来,什么时候都可以。”
“尊驾,我带你去一个只给你看的神秘地方。”御钧衡拉起慕灵风,拿出来一块不知道啥时候就揣在他衣袖里的黑布条,在她面前晃了晃,“只是这地方神秘,要委屈下尊驾了。”
慕灵风看了看他,闭上了眼睛。任由御钧衡给她缚上了黑布。
绑好了,御钧衡又挥挥手换来纸鸢,牵着她的手一起坐在了上面,而后纸鸢竟如真鸟般扑扇着羽翼,乘风长去。渺渺游云,掠耳而过,慕灵风只觉身似飞鸟般,轻飘飘的。
约莫有一盏茶的时间,纸鸢终于停了下来。御钧衡拉着她小心的走了下来,又一伸手,纸鸢很顺从的变小了,收进了他的衣袖里。
接着他过去摘下了慕灵风眼上的黑布。
慕灵风睁开眼,眼前豁然开朗,大片大片的绣球花迎风盛开着,温和的煦日照耀着这片广阔的大地。甫看第一眼,她的心间就顿时开阔了许多,
“尊驾,可还喜欢?”
慕灵风点点头,“喜欢。”又问:“你种这么多绣球花,想必费了不少时间吧?法儒尊驾好像也没有那么多时间的啊。”
闻言,御钧衡低了低头,淡淡道:“其实这里的绣球花,不是我种的。是我发现的。这里距离德风古道其实不远,一天的路程而已。”
一天的路程?!慕灵风暗惊,那他们是走了一天吗?
“尊驾。”御钧衡上前一步,那双好看的桃花眼盈满笑意,此刻一瞬不瞬的盯着慕灵风,“往后八岐邪神不会再危害中原以及德风古道了,你就与我生活在这里吧,慕灵风。”
御钧衡用的是“你”,直呼其名,非是尊驾。是他真的会表达了吗?这一双令人痴醉的桃花眼就与她对视,竟看不见任何的不妥。他果然是变了,与从前不同了。
“我如今就用这满山绣球花为花束,娶你为妻。以后我只要你一个人,我们一起生活在这里。”
他话里的每个字似乎都带着某种蛊惑力,与从前他的软弱相比,着实让慕灵风深感三分陌生。他真的是我认识的御钧衡吗?
“尊驾,你怎么了?是不是我的想法太过分了?”
语气充满了谦让。这分明是他,御钧衡。
“好,我答应你。”
这本就是她的心底愿望吧。自从御钧衡离开后,昊法修堂空缺法儒尊驾,只是每日路过,看见里面的弟子们总会有种莫名的哀伤。
现在这哀伤停止了,一切都会变好的。
御钧衡第二次凑到她的脸上,这一次他竟深深的,主动的吻了下去,两人激烈相拥着,倒入身后的花海里,直至湮没。
与此同时,熠然小苑。
楼千影和云忘归日常练剑完毕,回去昊法修堂的弟子房,会路过熠然小苑,刚进回廊,就看见小苑的亭子里,桌子上伏着一抹红色,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想到了凤儒尊驾。
于是他们决定一起过去看看。
楼千影:“凤儒尊驾。”
云忘归:“凤儒尊驾。”
“奇怪,尊驾看法儒尊驾时从来不会待到现在啊,她知道昊法修堂的关门时间的。”楼千影挠挠头,疑惑道。
这话被云忘归听了去立时就觉得不妙了,他赶忙过去晃晃凤儒尊驾,然而并没有任何的反应。作为一个常年在外办事的儒门司卫,直觉告诉他,不妙的事情发生了。
他试探的去试了试凤儒尊驾的鼻息。尽管他心里一直祈祷是自己多虑了。可是事实当真如他所想那般发生了。
凤儒尊驾在酒醉的睡梦里,辞世了。
楼千影没他这么敏锐,看云忘归在凤儒尊驾身边这瞧瞧那看看的,最后又是试了鼻息的,就问道:“司卫,尊驾她还好吗?我们要不要把她送回玉凤台?”
云忘归叹了口气,摇摇头沉痛道:“不必了,凤儒尊驾仙逝了。你快去通知皇儒侠儒和剑儒四位尊驾,我去告诉主事。”
“什么?!”楼千影大吃一惊,随即稍稍定了神,脸色却有些暗道:“好,我立刻去。”
得知凤儒尊驾仙逝,皇儒老泪纵横,任侠儒和剑儒三人怎么劝都不行,就差把无上殿给哭翻了过去。
玉离经听闻噩耗传来,整个人都如遭雷击。半晌,他坐在桌边,右手扶着额头,闭了眼睛,道:“先前御钧衡仙逝,本以为凤儒尊驾个性自由,不为情困。不想如今才刚过一个月,就随他去了。唉!昊正五道又失了一位尊驾。”
云忘归立在旁边,欲劝又止,虽然他以手扶额借此遮掩,却仍是能隐约看到他因巨大悲恸,而划下的两行清亮的液体。
凤儒尊驾于三日后与御钧衡同葬,就在昊法修堂所在的后山上。葬礼那天,整个德风古道的人都来了。一齐缅怀二位尊驾生前的英勇事迹,同时悼念二位仙逝悲痛之情。
无人知晓,陈酿五年的海棠酒,其实是书本毒门里的毒酒,此毒最大特点就是无味很难甄别。
这本就是慕灵风的决定。
风雨已过,空守一座玉凤台,就已让时间起了阵阵微澜。御钧衡,这个手中执剑,正气凛然的少年,如浮起的泡沫般在她眼前挥之不去。
仰头看,天空清朗无云,风细细,捎来一丝的暖意。这个时节,绣球花也开了吧。
这座没有你的人世,原本可以在风雨飘摇里赢得一线喘息,可后来,连这喘息也成了奢望。
御钧衡,请原谅我以这杯酒,去见你。十年的海棠酒,我是再也不会等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