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双乙女神卡女指】伊俄卡斯忒的情人(2)

发布时间 :2021-08-17

​​罗斯加登的夏天,是高耸的山毛榉树遮蔽下的阴影,深绿的油彩整日郁结在头顶,连山中飞来的云雀也不肯停驻。夏天是阴云,是一望无际的林荫坡道。我去屋后垮塌的老玫瑰园拾来长长短短的蛹,花两周的阴天时光观察壳里那小小生命如何新生,等待蝴蝶在卧室里翩翩飞舞。

父亲决定我们一家去伊甸山的别墅过夏天。

墨绿色的老敞篷轿车带了全副茶具和罗斯加登新任女主人用来做美味三明治的正方形小煎锅,在“突突”声中发动了。卡穆同往常一样,沉默又凶恶地推开我,跳上副驾驶的座位。

我差点痛得哭出来,扒着车窗边沿银白发亮的饰边儿,忽然背后被柔软地拍了一下,是妈妈,大笑着推我爬上后座,自己也坐下来,把我抱倒在真皮座椅上:

“小王子想要哭鼻子了吗,嗯?嗯?”她坏心眼的溜着我腰侧挠起来,“小泪珠是要吧嗒吧嗒掉下来了吗,我的小王子?”

那时她还能轻而易举提起男孩的脚踝,圈进怀里。吐每个字,都像从玫红唇瓣间落下珠玉,她的声线充盈着长久不曾停驻在罗斯加登的青春的活力,温暖而有力。

伊甸山的快乐时光是由凉爽气候、明媚绿荫和香喷喷的厚蛋芝士双倍培根三明治堆出来的,每天晚上九点,父亲准许我和卡穆轮流玩一个小时的游戏机。和罗斯加登不同,我们的三餐和零点都由妈妈亲手负责,父亲也不再穿那些紧绷绷的西装,偶尔在院子里做些修修补补的伙计,没有英文作业,没有黑黢黢的老屋,没有废墟似的花园,我跟着卡穆去钓鱼,或是在林子里用弹弓乱弹一气。有时,我们还会背着帐篷和炊具去露营地野营,天黑以后,点起又白又亮的LED灯,一边喝牛奶一边听妈妈念古代神话。父亲会带威士忌,喝上几口,会指着天上的星座一个接一个的讲起来。

总之,一切都像是电影或者小说里那种,完全是想象中幸福家庭一起野营的场面。

但我们不是一直呆在伊甸山里,每到星期一,妈妈会开车到山下小镇上,买些生活必需品。

第二个星期一的早晨,卡穆又在睡懒觉。厨房里满是沉郁的咖啡味道,妈妈已经换好了外出的衣服,宽松的白衬衣配浅绿的套装裙,软软的丝绸袖口垂落在餐桌上,随着翻动杂志的动作起起落落。我端出自己那份吐司在旁边坐下,她拿起餐刀,在吐司上涂满厚厚的黄油:

“想不想今天和我一起到镇上去买东西?”

她端起从家里带来的铃兰花咖啡杯抿了抿,狡黠一笑:“把副驾驶的专座留给我的小王子,好不好?”

“我去!”

我从高高的餐椅上跳起来,慌慌张张想把一厚片吐司全塞进嘴巴。

“好啦好啦,别着急!”她赶快把牛奶递过来,看着我咕嘟咕嘟喝下去,瞄了一眼腕上那只玫瑰粉金的金属手表,“半个小时,怎么样?八点半,在车上等你!”

第一次属于我们的单独出行。这足以让一个没长大的男孩狂喜若颠。

必须确保一切准备都是完美的。我小心翼翼地在床上铺开自己最挚爱的一条军绿色短裤,用力捋平那些细小褶皱。穿好衬衣和短裤,挑选腰带的材质和颜色也非易事,那些儿童的帆布材质或干脆缝在短裤上的松紧带只适合钓鱼和跑步比赛,而私立学校一贯要求的黑色皮带是那么沉重和庄严。最终,我选定一条轻巧的棕色皮带,漂亮的镀银饰扣没有按期保养,反而显出古旧的成熟质感。

我相当满意。

同时,全部动作须得轻声小心,万不能吵醒在一旁酣睡的卡穆……至少免一顿刻薄的嘲笑!

最后,把水壶和日记本都塞进前年学校夏令营的制式背包里,我揪起帽子,从小屋门廊里飞下来。

汽车已经打火了,曾经蒙尘的银色金属条饰都擦干净了,在耀眼的阳光里闪闪发亮,衬着老式敞篷轿车的墨绿色涂层,平添了崭新的生机。

我跳进副驾驶,车里正播着披头士。

“喔呼——!”

妈妈穿齐了早晨那身套装,混着灰调的浅绿色衣料镶嵌在老派的黑色牛皮座椅里,包裹着一朵淡红的花骨朵。闪烁着粉色的青春的脸颊上涂了大红色的唇彩,是黑魔术玫瑰的深红,黑发里梳着浓玫色图案的发带,在山风里轻轻翕动。

“Bonjour!”她把墨镜勾到鼻尖,深深低下头望着我笑,“……我的小王子。”纤细的鼻尖泛着红,托着大大的黑色墨镜。

“Bonjour!”我兴奋地回应,把背包和帽子紧紧抱在怀里。

“那我们现在要出发了。”她放下手刹。

“出发!出发!”

汽车倒出院子,在山间窄道上慢慢前行,我看着小别墅逐渐变小、变小,在拐进大路的时候,我看见卡穆走出屋子,还穿着睡觉时的衬衣,两人的目光在一瞬间的交汇之后,一脚油门,车子就将卡穆和别墅完全甩在了身后。

我们在高速路上飞驰。妈妈在空阔的大路上踩满了油门,把这辆比我大好多的轿车开出从没体验过的速度,比父亲开得快多了。要不是有安全带,就要飞起来了!连妈妈梳得一丝不苟的盘发里,都钻出细碎的发丝,纷飞在风里。

坐在副驾驶的感觉和后座全然不同,扑面而来的风,畅览无阻的景色,近在咫尺的环绕音响,脚下超级宽敞的伸展空间,还有驾驶座上淡淡的玫瑰香水味。坐在这里,就好像……像是个大人了。

道路两侧的植被飞快地后退,浓浓淡淡的绿色涂满沿途,像东方古画似的一路铺开。雄伟的树冠在头顶交织成网,撑起无数巨伞,缝隙里滴漏下灿金的碎片。

平时需要一个半小时车程的路途今天只花了四十分钟,当列侬反复唱着“Let it be”时,小轿车正驶过通向镇中心的石桥,缓缓停在阿波罗书店门前的广场上。

“这是我们今天的采购清单。”妈妈从笔记本上撕下一页,“准备好了吗,小男子汉?”

我接过清单,用力点头。

“首先得去一趟杂货店,它和面包房挨着,我们的食材没有了,面包也不够……”

她的白色中跟鞋在石板地面上踩着清脆的节奏,我攥着清单,紧紧跟在她的手边。经过阿波罗书店的橱窗时,在绿色天鹅绒帷幕装点的书架上,放着一本精装的硬壳厚书,图案都勾着金边。扭头看它一眼的瞬间,那美妙的脚步声已经快步向前了,我赶紧快跑两步,追了上去。

钞票、商品、零钱、包裹,在她白皙的双手与各式各样不同的手之间来来回回,不停地兑换,像戏剧表演那样精致。我们照着清单列好的物品一项项买齐,妈妈把它们在帆布袋里码好:“你想帮我拿着它们吗?”我快乐地从她的手里接过沉重的包裹,她大笑着抱起另一包满满的牛皮纸袋:“好小伙子,现在咱们去车上放东西。”

把后备箱整整齐齐地塞满原来是一件这么令人愉悦的工作。第一次,我第一次有这样心满意足的痛快体验。

午饭在临街的汉堡快餐店进行,全是父亲平时不许我和卡穆吃的东西:薯条、玉米片、大杯可乐和双层炸鸡堡。我好像吃了有平时饭量两倍的量,往嘴里不停地填塞。妈妈还是那么优雅地小口吃掉汉堡,又一根一根拈起薯条,随时预备把可乐杯递给我清理噎在嘴里的面包。

胃里好像要爆炸了,我喝掉最后的可乐,打了一连串的长嗝,终于停手,满腹快餐撑得真难受呀,只好摸着鼓鼓的肚子心满意足地趴在桌子上,嘿嘿发笑。

她点着一根细烟,混着清凉薄荷的烟草味道从纤细的指缝间漂出来,有一搭没一搭地衔在嘴角轻吸一口,又嘟起擦干口红的裸粉色嘴唇慢慢吐出淡灰的雾,笼在她的脸颊上,跟面纱似的。

在等待正午烈日落下的两个小时里,她一支接一支地吞云吐雾,烟灰在托盘里积了小小一堆。之后,我们在周边商业街的店铺里闲逛,直到我肚子里的炸鸡块都消化掉。妈妈在瓷器店买了一把新茶杯,在玩具店给我和卡穆一人买了一个超级英雄老鹰侠的塑料小人,最后溜达回阿波罗书店门前,妈妈提议去吃街对面的巧克力甜筒,叫我在广场上等她排队买来。

我忍不住又去看橱窗那本书,米白色褶皱的硬壳上,镀金轮廓勾勒出狮身人面像的图案。

“斯芬克斯。”

她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斯芬克斯是狮身人面的女妖,天后赫拉要惩罚忒拜人,就把她放在城里,出了个谜题,被俄狄浦斯答出来了,解救了忒拜。——这是本希腊神话吧?你读过吗?”她把巧克力甜筒递给我,“你喜欢这本书?”

“封面很好看!”漂亮的雪顶被我一口舔秃了。

“走,我们去买。”她揉揉我的脑袋。

回家路上我睡着了,这次车开得没那么快。塞进了那部厚厚的新书,怀里的背包比出门时更沉了。

停下车时太阳就快全落下去了,父亲正在院子里安置工具。

“你有帮妈妈提包吗?”他冲我叫道。

“当然!”我自豪地跳下车,打开后备箱盖。妈妈帮我一起把袋子提下车来。

她弯下腰,同我鼻子抵着鼻子:“今天开心吗,小王子?”我咧开嘴笑。

“以后的星期一,我们都一起去买东西好吗?”我问道。她亲亲我的脸蛋:“说定了,这是就咱们两个人的旅行。”

当伊甸山第一片秋叶落下时,我们终于返回罗斯加登庄园,副驾驶的位置还是被卡穆抢了去,可我全不在意,我所想念的只是独属于我和她两个人驾车时光,那时候,那儿才是我的专座。

我跳下车,飞快地跑进屋里,想去看看阔别两个月之久的卧室里那些胖胖的虫蛹。才刚跑上楼梯,楼上就传来保姆的一声尖叫,我赶快跳上木阶,忽然发现自己迈两级台阶的步子比暑假前轻松得多。

保姆小姐抱着床单站在卧室门口,看到我,涨红了脸,高声乱嚷。

跑去一看,房间里落了满地的死虫,我趴下去拣,尽是苍白的、丑陋的粉蛾。

我抱着那些蛾子的尸体去花园,经过挂着身高牌的走廊,她六月画下的身高标签,已经在我眼睛的高度了。


中学生活并非想象里那么自在。

说白了,就是在这座九年一贯制的哥特式园区里换一栋教学楼再呆三年,依然是穿着死板制服的私立男校生活。

卡穆不再和我一个班了,我们也就没有理由再一起下学,有时我走出教学楼大门,看见围墙的角落里,他和几个公认的坏学生在墙根下公然吐露一些禁止的脏字。我尽量把目光挪开,不和卡穆的眼睛撞在一起。

他一般只比我晚一点儿到家,偶尔拖到晚饭前才进家门,父亲问起时,他说他在做科学的小组作业。有一天,晚饭已经开始了,卡穆还没有回来。

“卡穆去哪里了?”父亲切下一块三分熟的牛排塞进嘴里,咀嚼时有些粉红的汁水从他掉了两颗牙的嘴唇里溢出来,挂在白胡茬上。虽然他穿着棕色的西服,我忽然觉得他像人猿泰山里面的巨兽。

开门的声音,紧接着是换鞋和上楼的脚步声。

“卡穆——”父亲用炸雷般的声音吼叫着。

脚步声停止了,我低着头不停地、缓慢地、无意义地分割着自己那份牛排。我猜卡穆在犹豫要不要立即来餐厅。他最好在父亲叫他第二声之前过来。

卡穆来了。

“你去哪里了?”父亲继续切着牛排并一块接一块放进嘴里。

“地理小组作业。”

“今天,”父亲在肉块上淋上酱汁,“尼科拉先生叫我去了你们学校。”

“我们谈了很多有意思的事情,你想知道吗?”

最后一块牛肉被送进嘴里,粉色血水和棕色的酱汁混合着粘在他不断蠕动的嘴唇上。

“尼科拉先生说你常和一些混混学生玩在一起,是这样对吗?”他终于嚼完了肉块,拉起餐巾用力抹了嘴巴,胡子在揉搓下以一种奇异的造型支棱着,纯白餐巾涂满了斑痕——我以前没觉得黑椒酱料配牛肉汁水的颜色看起来这么野蛮。“是我在问你话呢,对吗,大少爷?”父亲扔开餐巾,扶着桌子慢慢站起来。

“老爷——”妈妈立刻跟着站起来,紧紧盯着父亲,用极威严的音调叫他。

父亲向卡穆那边走去。

“你有很多小组作业需要完成,对吗?需要你每天放学后花四五个小时,在学校废仓库里研究欧洲大陆的山脉走向和牛顿的物理原理?”

父亲站在卡穆面前,像一座巨大的山体,他很快地伸出手,扯住哥哥的头发……我不记得后面发生什么……

妈妈大叫着“结束了!结束了!”扑过去。“咚。”很重的一声闷响。我睁开眼,她依着墙壁,慢慢坐到地上,额角留下一行鲜血,沿着涨红的脸颊,流过脖子,流过锁骨。

我坐在椅子上,失去了全部动作的能力,我看着她的眼睛,她捂着头,望着卡穆。

第二天早上,卡穆没出房间,第三天,第四天……下一周的星期一,卡穆的绷带拆掉了,脸上贴着一小块白色的方形胶布,眼角还有一小块青色,又一次出现在放学后的墙根下,我控制不住自己多看了他几眼,他的朋友们发现了我,毫不顾忌地吹起口哨:

“看什么,小子!”

小混混嘻嘻哈哈地勾着卡穆:“是你那个双胞胎傻卵兄弟吗?”

我赶快收回目光老老实实快步走开。拐弯时瞥了一眼,卡穆正一口啐在那个骂人的男孩脸上。

星期五晚上,父亲和卡穆都没有回家,妈妈接了个电话匆匆出门,半夜带回来打了一身绷带的卡穆和骂骂咧咧的父亲。夜里,我听见楼下卧室里父亲的吼声、瓷器碎声和妈妈的尖叫。第二天知道,父亲下班后开车去学校抓到卡穆,在街上暴打了他。

周末,我做了噩梦,梦到妈妈来到家里之前的日子,梦到换了一套又一套的茶杯、需要不断修缮的墙面和家具,梦到父亲每个休息日的晚上保姆送我和卡穆去急诊包扎……

起床后,我趁父亲午休,悄悄跑出去用零花钱给卡穆买了一大堆他最爱的零食,送到房间去。卡穆脸颊还是肿的,抱着薯片大嚼特嚼。“卡穆,”我说,“以后放学我们一起走吧,父亲就不会再去抓你了。”卡穆又拆了一包巧克力饼干塞进嘴里,闷声猛吃,我知道他这是默许了。

我们持续着这样的日子,生活在父亲的狂喜和狂怒的浪涛里荡舟,新婚的愉悦对罗斯加登爵士只是持续几个月的好心情,这个家什么都没有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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