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枚一生风流,乾隆四十七年(1782),他年已六十有七,其诗作当中开始频频出现一位新人。此人就是刘霞裳秀才,袁枚的学生同时又是旅游外出时的陪伴。这年袁有浙江天台山之游,约刘同往云:
未免多情枉费才,狎游颇被里人猜。
须知玉貌张雕武,终向《儒林传》上来。
老我颓唐色界天,熏香傅粉忆当年。
自怜一往情深处,也是楞严十种仙。
翩翩一少陪着风流一老远游,自然是会“颇被里人猜”的。袁枚不以为意,山间美景让他留连忘返,身边美男更使他兴致勃发。原来这次出游,他除去刘秀才,另外还带了一位金凤随行。《随园轶事》曾载:
先生好男色,如桂官、华官、曹玉田辈不一而足。而有名金凤者,其最昵爱也,先生出门必与凤俱。某年游天台,凤亦同行。刘霞裳秀才,先生弟子也。时刘亦同在舟中,一见凤而悦之。刘年少美风姿,凤亦颇属意也。先生揣知两人意,许刘与凤同宿。
由此,袁—刘之间关系如何暂且不论,刘霞裳本人已可以确定是同性恋者了。袁枚记道:
蝴蝶爱花香,花爱蝴蝶小。
底事不吹开,春风也道好。
元珪大师言,万事莫为己。
成就野夗央,诸天色欢喜。
第二年,刘霞裳就婚汪氏,几天不见袁枚就坐卧不安,他半贺半醋地“赋诗调之,兼呈新妇”:
五日愔愔住洞房,定知努力作鸳鸯。
藳砧滋味亲尝后,示我房中曲一章。
《关雎》弹出正声希,回首桑间事事非。
从此仓山桃李树,好花不逐乱风飞。
绣被原该覆鄂君,书来何必借殷勤。
只嫌山里名香少,还倩荀郎身上熏。
中间一首诗里的“乱风”出自《尚书·伊训》:“敢有远耆德,比顽童,时谓乱风。”后面一首使用了“鄂君绣被”之典。因此,诗中是存在着同性恋含义的。为了能与爱徒再相聚处,年近古稀的袁枚竟和霞裳约定等他新婚弥月后两人便将“同游黄山”。对此袁枚甚为得意:
戏题花叶寄妆楼,好作羹汤代束脩。
莫恼袁丝太无赖,夺人夫婿出山游。
于是刘霞裳离别了初婚新妇,又陪着自己的先生去顾水观山。一年多后在陪游桂林时他曾作诗以志:
压船山影十分险,洗月江光万派清。
夜半联吟同剪烛,人间应少此师生。
刘诗写出了“夜半聊吟同剪烛”,这不禁让人想到唐代李商隐《夜雨寄内》中的名句:“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把师生关系与得如同夫妇,这样的师生确然是人间少有。
可袁枚终究老了,刘郎从学经年,在他那里心领身受,学问渐增,也到了该离师自立的时候。于是,随园诗作里开始出现离别的怅惘以及异地的相思:
十年前是相逢日,今唱骊歌亦此时。
似是安排天早定,不须惆怅为分离。
记得离筵烛影孤,两人倚枕听啼乌。
无端忽下伤心泪,洒向君衣干也无?
贾勇登华顶,无言度石梁。
桃花含薄怒,向我索刘郎。
再后来,耄耋之年的随园老人便逐渐走近了他生命的尽头,刘霞裳曾经寄来药方并关切地讯问病中景况。可生老病死,天命难违,嘉庆二年,袁枚怀着对人世的无尽依恋升天而去,也同时结束了与他刘郎十数年的师生深情,霞裳若再想见到自己先生只能是在睡梦当中了。
补充一点,“霞裳”只是一个字号,刘郎之名《小仓山房诗文集》里一直未曾明确。不过袁枚所编《续同人集·庆贺类》收有一首《随园先生春秋七十,海内以诗祝者甚多。鹏从游最晚,行路最遥,受恩最重,纪事抒怀赋长律七十四韵》,此诗署名刘志鹏。
从内容来看,诗作者曾经陪着袁枚出游天台黄山,两广湘鄂,并且是“从游朝腊屐,共寝夜连床。”“寒暑三年共,文章一路商。”这些正与刘霞裳的经历相符,所以霞裳名志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