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言咬牙切齿，迅速安排了追击和巡防，转身追上去。
方才的场面，湖岗前哨、战船上下不知多少人都看见了，流言如瘟】【疫迅速传开，沿途的弟子看到天罡卫押着墨枫回来，半数窃窃私语，更多的是难以置信。
墨枫木然任天罡卫将他押到惊虬谷城门下。他只觉造化弄人，无论怎样努力，重活这一世，最终还是走到了当众背叛这一步。
此时说问心无愧似乎过于厚颜无耻。但他真的尽力了。
今生并未对不起浩气盟。
他确实无愧。
已是暮色四合。司空仲平等在城下，区区据点战，无需他亲自露面，城门上仍是一军大将祝羽在坐镇防守。已有弟子先行赶来报了方才湖岗前哨突发的情况，司空仲平紧捏着竹棒，面容肃如寒霜。
“坛主。”两个天罡卫将人押了过来。司空仲平看着墨枫，许久，才低沉道：“你太让我失望了。”
墨枫默然不语。
“你看你至今毫无悔意。”司空厉声道，“你是什么身份？你在这个位置多年，什么身份能做什么事还不明白吗？唐宇是什么人！哪怕不算前账，他今日先炸据点、谋害我诸多大将，又行刺我阵前指挥，你身为我浩气盟总指挥、战盟盟主，非但不动手擒贼，反竟对他示警、纵他逃跑，身边多少人看着！你是浩气多少弟子的丰碑，到头来却亲自粉碎了他们的信仰，你竟仍无半点愧疚？”
这话不可谓不锥心，墨枫身躯颤抖，心中终于开始不安。他是别无选择，但这并不仅是关乎他自己的选择，更伤害了浩气盟和诸多浩气弟子。堂堂浩气盟指挥竟与恶人谷指挥、大将都有私情往来，甚至当众通风报信，实在太过打脸，足以成为很长一段时间的头条江湖笑料了。
浩气盟丢不起这个人。
“坛主教训得是。”墨枫终于开口，“这位置……我确实已不配……”
“公私不分，有才无德，戏视阵营，对自己背负的责任毫无敬畏之心！你哪怕不愿做指挥，不想统领浩气战盟，也不该视自己身份为无物、妄自作践统帅之威！”司空仲平扬声道，“传玉衡令！”
天罡卫捧着笔墨匆匆上来，司空仲平提起笔，然而悬了许久，最终却仍未落下，重重一叹，扔了笔转头吩咐：“解开绳索，铐住双手，带上城门。”
仍是于心不忍，想最后给他个机会。
天罡卫马上从命，扣住墨枫就往城墙上走。华言已赶到，跟上前道：“坛主何必如此？两军阵前，所有举动都能一览无余，即便……家丑怎可外扬？”
“方才那样一闹，哪怕不外扬，据点上下也都知道了。”司空仲平淡淡道。
“但恶人谷不知！您何必！”华言道。
司空仲平笑了一笑，不答，负手站在城楼后方，让天罡卫带墨枫到城楼的神机台下站定，万花宽大的袖袍遮住了手铐，天罡卫护卫一般紧紧站在墨枫身后，锋利的刀锋顶着他的后背，从恶人谷的角度，其实未必能看出蹊跷。
周围的弟子都向他们行礼，权位最高的几个将领也都过来了，等候听令。
“据点战怎么打，不用我指点华先生吧。”司空仲平只道。
华言顿了顿。这是要他继续指挥的意思。可方才让他临阵接权是因浩气指挥要走，如今墨枫本人已回来，当着所有人的面，司空仍是这个态度，显然已怒不可遏，连颜面都不想留了。
“那洛祈……”
“也未必会来，来了再说。”司空仲平道，“击退凰久、夺回凤鸣堡才是正事。”
“明白。”有这句话，华言就有数了，与祝羽交代了一句，一声号角响起，惊虬谷城门上八个炮台一齐向恶人阵地开炮。
凰久咧嘴笑道：“好啊，硬点子来了，都给我打起精神来！”他一直顶在最前线，有他亲自镇场调度，恶人小兵们根本不慌，迅速稳住阵线，冲得更凶了。
然而没一会儿，凰久就发觉墨枫虽然也在城上，但神情漠然一言不发，身边四个精悍武卫将他牢牢围着，战场上所有指令都来自仍旧是中立身份的华言。
凰久皱眉，偏头与身侧的罗君低语了几句，神情变了几变，接着就抬起手，命暂缓进攻。
“这什么好戏啊，浩气盟内讧了？”凰久笑道。周围的恶人小兵哄堂大笑。浩气个个脸色都十分难看。
“看吧。他们若不知情，就不会停手。”城上，司空仲平淡淡道。
华言抿唇。诚然，凰久停止攻城绝非想看热闹，必是早知墨枫做过什么，因而看出了端倪。他越投鼠忌器，其实越发证明了墨枫通敌，于恶人谷早有私下往来。
若说此前司空仲平还念着墨枫的功劳，手中也无太多实证，愿意留些颜面从轻发落，然而经历示警唐宇这一番风波，他显然已真的恼了，这事当众影响太过恶劣，必须从重处罚，以儆效尤。
华言面色越发阴沉，调转了四座神机台的炮筒，示威一般，火炮一齐冲凰久打去，凰久哪知他压根儿不回应，直接强硬还击，大骂着纵身跳开，身边避得慢的小兵被炸了个七零八落，但恶人一军一向战力强悍，后面的人很快补上，如狼似虎地又扑上去。
天色越来越暗，战况逐渐又开始胶着，华言几番调整，凰久虽攻不进来，但城上也丝毫不能松懈，至今已被毁了数座神机台和投石车，压力逐渐增大，华言不觉皱眉道：“不行，就这么耗着，凰久也没那么顾及墨枫，打得还是凶。我们是否做点什么？”战局他能自主把握，但要动墨枫，还得司空点头。
司空仲平却没接话。
华言看他神情就明白了。比起一时胜负，七星更看重浩气盟的声誉，司空仲平显然还是不希望家丑外扬的，虽想拿墨枫牵制恶人谷，但更不愿人人都知道浩气指挥通敌叛盟，哪怕是做戏，做给凰久、洛祈等聪明人看就行，即使对方不上钩，浩气也没损失，用不着兵行险着。如先前所言，等苍洲主力回来、稳住黑龙形势，这一战还是大胜收尾。
司空仲平的原则很分明，对内加重严惩、以儆效尤，对外息事宁人，达成目的即可，绝不扩大影响，一切以浩气大局为重。
行吧。
华言便也懒得再多花心思，趁着暮色开始调兵，借南湖战船悄然送去惊虬谷外南线埋伏起来。凰久的兵力全在打门，没有余力扩大防御，等苍洲率兵回来，轻易就能形成合围，把凰久困死在惊虬谷门口。
墨枫虽被铐住，看得却很清楚。惊虬谷易守难攻，十倍兵力都未必能轻易破开城门，当时他打惊虬谷的第一天就是这样围困的情形，若非洛祈手下留情，只围不打，当晚他的先锋部队就要被全歼在城门下。
凰久的进攻虽凶悍，但短时间显然没法破门，继续鏖战毫无意义。无论唐宇有没有脱身，他都不该再带着一军耗在这儿等死。
但他无法给凰久示警。他功力被封，在城墙上喊话，声音只会湮灭在噪杂的炮火纷战声中，而他稍动一动，顶在背上的刀尖就会威胁地一戳。天罡卫受七星直率，无所畏惧，若他动作幅度大了，甚至会直接开口：“墨帅稍安勿躁，若再来一回当众通敌，那后果就不是墨帅能承受的了。”
听这么一说，华言、司空仲平、乃至附近的将领小兵就会齐齐看过来，火辣辣的异样目光让人越发烦躁。
他只得勉强按捺。
凰久到底在拖延什么？
凰久也没有看上去那么轻松，每隔一刻钟就要招传令兵细问各个方面的消息，他不是不知华言打算合围包抄，只是目前还值得赌一把，赌到底是他们快，还是浩气快，赌这一波意气用事，到底拼不拼得过对方的理智万全。
双方鏖战了半个多时辰，天已完全黑透，终于有军士长拿着信报奔上城门：“司空坛主，华先生，苍帅回信了！四军已回援，很快就能到位，三军也往凤鸣堡去了！”
“很好。”华言终见展颜，“让苍洲埋伏好，不见我号令不可擅动！”
“是！”军士长匆匆去了。
底下的恶人军队也起了骚动，凰久显然也接到了消息，能清晰看到他与罗君凑头密谋了些什么，罗君转身就消失在队伍中。
凰久则看向城门，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来了？”华言也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旁人都不解其意，一时无人回应，过了一会儿，墨枫才淡淡道：“你看出来了。”
“若仅是四军回援的消息，凰久可笑不出来。”华言笑了一笑，“真当洛祈是万能的呢。”
墨枫没接话。其实他并不认为凰久乐意看到洛祈过来，一个唐宇都还没着落呢，若再把恶人指挥也陷在这儿了，岂不是更得不偿失？
何况他虽被制住，但并没有太大的危险。倘若洛祈真因为这个赶来了，不被凰久骂个狗血淋头才怪。还笑呢。
“洛祈不是万能的。”墨枫淡淡道，“所以凰久等的未必是他。”
华言霍然看向他：“什么意思？”
墨枫没开口，华言走近他正想逼问，却被天罡卫礼貌而强硬地拦住。没有司空仲平的命令，他们不会让墨枫直接接触任何人。
“洛祈手上没牌了，但恶人谷不止洛祈一张牌。”墨枫并不在意，“我也不知凰久还捏着什么杀手锏，但他称霸恶人谷十年靠的可不是洛祈。这是据点战而非攻防战，若小瞧他，恐怕会输个血本无归。”
他本不想多说。可无论如何，他身上还穿着浩气盟的战袍。
华言略一思索，立刻吩咐军士长：“算了，让黄琰火速掉头，赶过来与苍洲会合，凤鸣堡先放一放。”
他们原本计划等苍洲等人脱身，立刻让三军去夺回凤鸣堡，苍洲则来援惊虬谷。洛祈一旦离开凤鸣堡，他们就有机会将据点夺回来；哪怕洛祈没中计，要死守凤鸣堡，他们也能借此判断恶人的意图，调整战略。
司空仲平却道：“等等。”
那军士长刚拔腿，又连忙站住。
司空仲平直接问墨枫：“你觉得洛祈会不会来？”
这样直白，别说墨枫，连华言都滞了一滞，城门上没有协防任务的兵们全都忍不住看了过来，想探究那份惊世骇俗的传言到底是真是假，要看看墨枫能给什么说法。
墨枫望着城下的恶人军队，目光逐渐散入远处漆黑的旷野，手指几乎陷入粗糙的墙砖里，指节苍白毫无血色。
七星在当众质问他，恶人指挥会不会为了他一个身陷囹圄的浩气指挥，来自投罗网。
“让黄琰回来吧。”他听到自己声音空寂地说。
“凤鸣堡打不下来的。”
“为何？你不是说凤鸣堡不难打？”司空仲平逼问。
“华言去能打。其他人，不带主力就是送死。”墨枫淡淡道。
凤鸣堡第一波迅速失守是华言亲自带兵打的，第二波则是洛祈打回来的。浩气盟只有一个华言，恶人谷也只有一个洛祈。
华言闻言抿了抿唇，看了他一眼，又移开目光。
“你的意思是洛祈不会来了？”司空仲平道。
墨枫再度沉默。
“他也不是傻的。”许久，他淡淡道，“我做过什么，他没有不清楚的。他知道你们不会真的杀我。”
“倒是真清楚，这么笃定你罪不至死？”司空仲平笑了笑。华言霍然看向他。
墨枫顿了顿。
“错已犯下，无论坛主要如何处置……我听任处罚。”他轻声道。
司空仲平目中怒意更甚。事到如今竟仍这般不思悔改，还当着众军的面，影响实在太过恶劣。
“传令苍洲，若黄琰打不动凤鸣堡，让他先带人过去，最大火力支援。”司空仲平轻声道，“凤鸣堡我们要定了。”
“是！”玉衡坛主亲自发话，军士长压根儿用不着问墨枫和华言的意思，直接领命去了。一军大将祝羽见华言脸色不好，忍不住问：“坛主，可我们这边……”
“有墨帅和华先生在，哪怕让凰久打到天明，他能撼动惊虬谷分毫？”司空仲平淡淡道，“凰久是用不着靠洛祈，但没了洛祈，别说凰久，区区恶人谷也没什么可怕的。”
恶人谷确实只有一个洛祈。
要不是他，堂堂浩气盟天之骄子、军团领袖墨枫不会变成这样。无论他来不来，司空仲平都已决心不让他活着离开黑龙沼。
墨枫望着漆黑的夜空。华言的指令他或许还能接个口，左右一二；司空仲平亲自下令，根本没有他置喙的余地。
只望那人不要那么傻……不要意气用事。
夜色已深。城下的凰久本打算暂停进攻休息一会儿，哪知他刚下令后撤，惊虬谷就大门一开，冲出一大波精兵，配合着城上毫不留情的神机台，将恶人前线打了个措手不及。
凰久登时怒了，调兵就撵了上去。恶人一军向来战力强悍，别说打敌对的浩气盟，哪怕内战打恶人二军也能连着三天三夜毫不留情地撵出几座山去，这半日的强攻根本不在话下，霎时就把胆敢出门反攻的几个团生生按了回去，跑得稍慢的直接被灭在了门外，一个活口都没留下，手段狠辣至极，看得城门上的浩气将士倒吸冷气。
这边出城挑衅的人马才狼狈奔回来，传令的军士长就一脸喜色地举着信报冲上城门：“坛主，华先生，好消息，三军黄将军拿下凤鸣堡了！”
司空仲平面露喜色，上前接过来看。华言则明显一怔，目光如箭逼视墨枫，墨枫却也是一脸讶然，显然也没料到这发展。
“这就拿下了？看来洛祈是真舍得，据点说丢就丢。”华言冷冷道。
墨枫只笑了一笑：“倒是小瞧黄将军了。”
华言明白他的意思。凤鸣堡虽不难打，但以三军副帅之能，哪怕人数均衡也未必能打下来。他也不信洛祈会选择放弃惊虬谷，而带人来救其实并不需要、也不应该由他来救的墨枫，但除此之外实在无法解释黄琰竟能这么快就打回凤鸣堡一事。
事出反常必有妖。若只是他意外也罢了，却连墨枫也觉得不对，那恐怕是真有问题——可别上了洛祈的鬼当。
“怎么打的，战报上说了吗？”华言不由得过去看。
司空仲平的神情显然也没有初闻战报时轻松。
“只说恶人疑似弃城而跑……留了座空城给他？”司空仲平把战报递给华言，“虽然能引洛祈上钩自然是好的，但是否有诈？”
“我认为有诈。摆一座空城在那里，请君入瓮的意味太明显。”华言沉声道，“我们出不去，不妨让苍洲派人去看看。哪怕不是空城计，让恶人挖些地道、埋点火雷留在据点里，也够黄琰受的。”
三军副帅等人午后就被派出去追击恶人残部，并不知惊虬谷地道火雷一事，还真有可能猝不及防被炸个死伤惨重。
“行。我们这边暂时无碍，让苍洲分兵去驻守凤鸣堡，惊虬谷四周也加强巡视，再探洛祈踪迹！”司空仲平道。军士长领命去了。
司空沉沉看着墨枫：“他终究还是选择了你。”
墨枫无言以对。其实他也没看明白，因为他知洛祈从不会做无谓的事
司空仲平虽愤怒严厉，但到此时，到底也没真表露出要杀他的意思，他虽被羁押、名誉扫地，到底无大碍。若仅仅为此就放弃凤鸣堡，一开始洛祈就不会耗费时间精力去打。
“坛主还是不要过早下结论。凤鸣堡拿得……恕我直言，不合常理。”墨枫轻声道。
“也不算早了。”一军那位对华言唯命是从的明教大将冷冷地接口，抬手一指城下，“诸位大帅不妨看一看，那位是不是洛祈？”
-TBC-
司空要气死了：死咩你还我指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