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哲远在喘嗽中感到胸闷,晕眩感一阵阵漫上来,他想,该开窗透个气了。
首都的春天远比南边漫长,五月初的南方早已入夏,然而在这样的一个立夏前的夜晚,陈哲远打开酒店的窗户,依然是一片凛冽寒凉。
春风如刀。
这天的气温很像去年十一月杀青前的日子,但北京的风里有尘灰,举头难见月。流进来的只有干涩的晚空。
太阳穴在胀痛,风声寂静但耳畔跃动喧嚣,他的目光穿越晦暗云层,却只看见帝都灯火相映,一片霾蓝的天。
——这风里,是否有一缕曾过东海,那一日檀健次站在酒店窗边,双颊如微醺,饮下最后一盏风后便醉伏于床。所以带走那灼烫温度的,今时能否也拂过他的面容。
刚洗过澡,发间水还未干,连着头皮也开始皱紧了疼。他鼻塞得难受,灌了几口凉风清醒一些,勉强撑着关了窗,就着水咽下几片药,往床上随意一横。后脑开始跳着痛,又兼冷寒,于是头裹进被子里,连灯都懒得关。
喉头有一种粗粝的质感,炙热的呼吸都如沙石磋磨。陈哲远左右睡不着,这一处的床褥已被他的体温熨到发烫,只能往侧边渐移,又因突如其来的清凉而瑟缩。
高热太折磨人了,自己又为着呼吸畅快吹了一遭凉风,便是健康人也经不住,此刻头愈发地酸胀起来。力气被抽干,松软的床铺如棉絮,他漂荡着、仰躺在云霄。
算起来已经久未生过这般重的病,平日顶多咳嗽两声,这回却如心心相照,教他也尝一回半年前床边人的苦楚。
他心里一滞,孤自掩埋的回忆生芽。
纵然离他初读《杀破狼》、听广播剧已经过去近一年,但他会时时重温那些自己喜欢的段落,何况有些文字总能够镌刻入心。他看见崭新的风景与崭新的人,本以为会将这段过往妥帖安藏,炎症却消解了心堤,那些抑着的情一瞬间破岸而出。
回环在脑海中的,是长庚在沙海帮的那一段日子。土匪窝里的内讧与追杀,几欲晕厥的失血,伤口感染的高烧,他依然脊背板直地谈笑风生。
陈哲远自知不会有长庚舍命平乱的高格,却无端地忆起那句“子熹,好疼”……谁不艳羡这对眷侣,他们互为对方的软肋,对彼此的弱点都能轻易把握。长庚可以袒露疼痛,顾昀可以剖开心扉——那么,他多么想走进书里的情节,软软地伏倒在怀中,每一处都紧贴。
可那一场戏修修补补,终于是删去了那些暧昧纠缠的动作,只有一声“长庚——”撕破长空而来。随后是克制的倾倒与拥抱,然而陈哲远一时间心肺同肋骨锵鸣,甚至愿意此刻真就昏死在那个怀抱中。
彼时冷铁里的相拥也温情,此时烧灼的被褥也清寒。高热时眼中的一切都幻化成无规律的线条,色彩时而鲜丽时而苍白,他只艰难地探向床头的手机。
……如何承认,他正不可抑止地思念起檀健次。
骨节酸痛,抬手的动作已经太费力,他颤抖地翻动着聊天列表。本已成为程序性记忆的动作,却因为视线过于恍惚,上下重复划了四遍才置顶的工作群里找到熟悉的那个头像。他端详着停滞在一周前的聊天记录,只觉得渺远得有些失真。
那时候,他在发微博的前一刻,在聊天框里先把同一句话发给了对方。然后打开微博,检查一遍已编辑好的图片和文字,点击发送。
下一条是檀健次的回复,一张截图,里面是一条评论,“月亮只有一个”。
头像是檀健次用来冲浪的一个小号,陈哲远再次拿小号点进微博的时候,看见那一条早早淹没在消息的洪流中,翻了很久才寻到。
他轻轻地点了一个赞,那赞的数量也再也没变过。
所以这一切的一切,不过是一场飞跃网线的暧昧,一种领地的宣言。且就这么明白展露给世人,恣意得令人心惊。
他嘴角扯起一抹笑又很快消散,别离不过一周有余,竟如相隔经年。何况那时的杂志拍摄里他拘谨于镜头,算来竟然有太久不曾如象山时般亲密无间。
他倒是明白他檀哥这几日都忙得脚不沾地,往往连和他聊两句的时间都没有,可想起自己来还是禁不住有些委屈。想当日在门前等了那么久,又抱着那滚热的身子捱了一整夜,拍着抚着让怀里人睡熟,天明时才离开。这一夜却床铺空荡,无人可以相拥。
他终于按上了通话键,接听的音效响起,眼前漂浮着等待通话的三个小点。
铃声骤息,那边带着倦意的声音传过来:“喂,哲远。”
心怔忡地猝跳几下,他狠狠吸了一口气。
陈哲远委屈得眼将要红,却圈着一层薄泪不肯掉,只有声音里颤着点哽咽:“檀哥,我……
“我好想你。”“怎么生病啦?”
两端的声音一并响起,然后同时归于静默。
他混乱的大脑一时拼凑不出更多抵心的字句,还是檀健次先叹了口气道:“我也想你。听说你受寒发烧了,本来该去看看你的,但这几天真的太忙了。”
“所以你连电话也不给我打。”
檀健次攥住手机,像是要把背壳按出指痕。
“……对不起。”
他道什么歉呢,然而他的确见过更多风雨,明白流言能怎样地摧毁一个人。他们站在这感情的关口,向前是如履薄冰、千沟万堑,向后是自掌分寸、平平安安。
他是个很纠结的人,因为太在乎才难言。
而且,他多么自私地,想要把那浪漫的对答留得再久点,再久点。
“我想见你,现在、立刻、马上。”
“好,那我来切个视频……”
“不,我明天就去厦门找你。”
檀健次被噎得一时说不出话来,随后勉强捡回声音,很恳切地说:“还生着病呢,记得吃药,多喝点热水早点睡,等病好点再说。现在还发烧吗?”
电话那头有浓重的鼻音,听着有点闷:“还有些……快十点了,那我先睡了。”
不正面回答,就是我偏要去找你。
压在耳朵下的手机屏已经发烫,听见朦胧传来句“晚安”,他甚至没力气回应,摸索着按掉通话,屏幕里映出了执拗的眼神。随后点开了与助理的聊天界面。
“帮我安排一下明天去厦门的行程,谢谢。”
最后的神志只够他发出一条语音,他丢下手机按熄了顶灯,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在彻底坠入黑暗之后,微信里有了新消息,因为静了音,只有屏幕亮起荧荧的光。
像是此夜月未眠,天上失落的银白沉在枕边。
“我上飞机了。”
飞机停止滑行的第一刻他就关了飞行模式,打开数据网络,点进熟悉的昵称里,紧盯着对话框看。
两个多小时前,孤零零躺着他这一条消息。
透窗夜色寥阔,阒寂得没有月光。身边的人已经纷纷解开安全带起身离去,声潮浪涌,陈哲远靠着椅背,捱过一阵突如其来的倦意。
网络显示连接,对话框闪动一下。
一个酒店的地址发过来,他笑得眼睛弯起来,好像已经可以从这白底黑字的话里,看见檀健次无奈又拿自己没办法的神色。
车子飞驰中有流光,窗外霓虹闪动,灯火摇曳。
那些日子他们都还不算多红,收工回酒店后的夜里更不可能有人擎等着拍。俗话说“糊”作非为,他在酒店里坐立不安了一个小时,终于磨得工作人员同意他出去放松一下。
……及至到了酒店楼底,闻见咸涩带盐的海风,他依然沉浸在如梦的恍然之中。
他听说这些日子猎罪的戏基本都在海边取景,原来酒店走下来不远就是大海。
“我到楼下了。”他活动一下风寒后酸痛的肩背,认真发了条消息出去。
提示音几乎是立刻响了:“你绕到侧面去,我从侧门出来找你。”
放下手机慢悠悠地晃过去,他居然就像闻见安神散一般,心清而神宁。很安然的感觉,能闻到夜风里已经有了夏意。
睁眼就看见有人走来,脚步浮在沙里,松软地陷落,所以安静无声。也不说话,先急急地用手背去触他的额头。檀健次的眼睛映出自己身后绵延的灯光,盈润有神。
“不烧了就好。”
陈哲远点一下头,随后微微垂眼凝视着他。
气息暂缓,他忽然震悚地预知到,这是一种抛却了秩序的、近乎背德的禁忌感。
——他们喜欢撕破寻常。
夜已深了,又兼这片海本就僻远,此刻放眼一望,偌大的沙滩竟空寂无人。椰风垂下沉重的梦,海潮啽默,只有云天汹涌。
其实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单独见过,以至于离别成水,洗得彼此都面目如新,一时竟难言语。
这时檀健次忽然抬头望去。
阴翳漫天,在这浑厚欲雨的苍穹之中,遮去的月光使天空呈现一种酒红。
“你说,今夜我们会不会……就看不见月亮。”
“那就正好别担心有人拍。”
他们很容易地想起那一条微博。
耽改剧需要营业,事实上有些引人遐想的巧合本是出自工作室的智慧。他们曾经游走在无数虚情与实感,假意与真心。最后除去伪饰的亲昵,竟辨不出哪一桩是源于真情。
但那一次,陈哲远未征询任何人的意见,一字字敲下那句话。这绝非工作室所能构思,更是超脱了矫作的热爱,直抵本心。
艺人的车窗总是墨黑的,那天他侧眼望过去却能看见月色渗进来,于是便摇下了窗子。
明月高悬,皎然出尘,在眼里是净澈的,摄像头中却晕出清影一片。
敲敲打打很多字又删去,终于编辑界面只留下了一句话,一张图。
他写着——“遍地都是月光”。
随后又退出微博,点进微信里那个太熟悉的头像,慢慢把这句也打出来,按发送的时候没有犹豫。
后来看见手机顶部的微信消息提示时,他唇畔孵出一个笑,有一种同谋的趣味。
而现在,面对着这场暧昧之罪的共犯,他的嘴角也孵出一个笑。
那时候檀健次用沈翊的眼睛看他,陈哲远用陈哲远的眼看他。
陈哲远从没有在面对他的目光时如此平静,乃至心如止水。那一双眼睛本会有动人的一弯弧,笑望向他时微带促狭,却深邃。他总是因为一个眼神而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檀哥,你还没有出戏……这不是你的眼神。”
这与他印象中的眼睛完全不同。当下,这双眼清透,不染尘俗,是高高在上的艺术家,尚未入世的,年轻的沈翊。他眼里浮动一点傲气,内敛的张扬,那两湾琥珀能把一切都炼成艺术。连他的狷介也皎如星月。
而檀健次的眼该用另一个词形容。通透。这是更关乎精神的语汇,像他目标明晰不动摇,像他清醒而自持本心。然而他是尘世里的游荡者,他的眼里可以有情有欲,可以有笑泪与悲欢。
而他的唇总有一种欲吻的情态,陈哲远的唾液便从红肿未消的喉咙里落下。
他低头浅笑一下:“那确实是没出戏……虽说我不想把自己定义成哪个派别,但毕竟不是科班的,把握角色还得靠完全走进情境的感觉。”
这笑容也不似寻常,是收束着的,远不及他平素乐得嘴角都隐没的姿态。
他目光清亮地看过去:“怎么,看不上这样的我吗?”
“陈哲远爱屋及乌,那就勉为其难地爱一下没有出戏的你好了。”
檀健次张口想要问什么,陈哲远竖起食指轻轻按住他的嘴唇:“檀哥,别吃醋,最爱的肯定还是檀健次本人。”
他轻轻地裹住了唇边的指尖,舌头抵在指心的螺纹上,对面像是被惊了一大跳,触电般猛地缩回手。
总是那么容易受惊,檀健次有些好笑地心想。
陈哲远后退半步,手指开始自我纠缠,他下定决心般清一下嗓子,抬起眼来晶亮亮地望过去。
“那我只想知道……你呢?檀健次本人怎么看我?”
他们自不曾与外人道的那一晚开始,便一直保持着若有若无的暧昧,甚至暗流已经汹涌如斯,却依然不肯捅破那一层窗纱。
不敢也不能轻言情爱。
他们沉默着。
沉默与他们擦肩而过。静寂在膨胀,静寂浩瀚无边,海浪之上的天空停滞,他们的目光与呼吸停滞,静寂饱满如十六夜的圆月。
……最后,静寂凝结成他眼角一滴小小的泪珠。
睑内的红点漂浮一瞬,水珠便漫过眼眶而落下来,没在沙里转瞬无踪。
透过眼里升腾的雾,他看见檀健次的脸变得很近,然后潮润的暖风扑向他的面颊,某种温凉的柔软在眼角撩拨心动。
他正在吻落他眼角的每一滴泪。
陈哲远心里猛地一扯,残损的理智挣扎着想起书中那些话,什么,心肝我给你把眼泪舔干净。
他心里嘀咕:“上一次你怎么不亲我。”
气息扑在裸露的脖颈上,转瞬即逝。咸涩流在唇舌,喉结一动滚入喉腔。檀健次后退一点,沉默地看了他片刻,好像也意识到了什么,轻声笑一下,没头没尾地说:“我那时候一直当你是真的长庚。”
他也微笑:“我从不会出不了戏的,就那一次,之前之后都没有过……你到底愿不愿意我是他?”
檀健次掩卷覃思时已发现,这故事太童话也太浪漫,而他们说到底只是俗人——说到底,抛开书中的爱恨、剧里的人格,抛却现实中的千重枷锁,从去岁的象山到今时的东海,他依然深爱陈哲远,包括他一切的缺憾与闪光。
“开始我以为出不了戏,是因为那段情太深邃,后来才知道是因为你。追根究底你是谁都无妨,我只要你是我的陈哲远。”
当然,陈哲远也早就明白,长庚和顾昀是月上的眷侣,而他只想把眼前人拉下神坛,堕入凡俗。
——他们现今已在人间。檀健次在舐泪,水珠从唇角落下,划过他颤动的喉结。
陈哲远终于不能再忍受,按住了他的后颈,微低头吻了上去。
有人要叫月亮好好地呆在天上,而他只愿把他的神明拉入湖心,拉到自己身下。
……结束时两人都微喘着气,陈哲远的眼睛亮得惊人,比远处灯塔还要分明。
檀健次看入了神,忽然轻声叹道:“这里也是东海……我最近总是想起那一天。我从海上回来的那一天。那次来陪我的不是陈哲远,可想起来还是幸福。但我知道今天是你。”
陈哲远抿唇笑着点头,随后转向大海,很孩子气地叫道:“啊——啊——嘿——”“我——爱——象——山——”
檀健次快乐地笑起来,也同他一起天真:“我——爱——厦——门——”
两人一块儿喊:“我——爱——东——海——”
声音渐止息了,檀健次凝视着波涛,与更远处海雾中的岛屿群山,眼神拉得悠长。
他生在北海,他生在南海,北海是南海的岸,南海是北海的湾。
而他们相遇相知,是在东海海畔的象山。
岁月如一场轮回,如今一载春秋过半,行程轮转在厦门重逢。放眼望过去,依然是东海里翻涌的浪潮。
那对他们来说,东海意味着什么?
——太多太多,是最初一刻的悸动,陪伴之中的熟稔,友情以上的爱欲,还有……
回过身去,发现陈哲远也在看着自己。
四目相视时,彼此的眼中有一种故里的情怀。
涛声清澈,潮水弦歌,这乐中乡音未改,所以漂泊轮回中他们无数次见过海洋,却唯有心安处可称故乡。
他们凝视着,故乡的风一刻不息。这时候,海风终于吹干了晚空。
于是,云海皲裂,罅隙里有滴落的银白。
陈哲远有一点疲惫,后遗症毕竟在身,泛出层叠倦意。他蹲下,然后仰面躺在沙滩上,把松软的沙砾压出轻微的凹痕。
眼前,东海月明。
檀健次也顺势躺下,侧眼望去,看见他正在吞吐着月光。缘是那清润的唇翕动着,开合之间便是皎洁。
他翻身压上去,天上月与海上月之间,他吻住了第三轮清辉。
陈哲远感到自己的下腹涌起海潮,心底生长出一种包覆万物的情思。
他压抑着无际的欲念,压抑不住,却没有喷薄而出。
——终于,欲念固化为一颗多棱的沙石,硌在了他的脚心。
他倾身翻滚,流沙灌进鞋中。一粒石子下有万千细沙,这是种隔靴流动的酥痒,唯有云雨方能压紧浪潮、平复流沙——于是当下便也无法平复。
那便只好低头望着爱人眼中倒映的天空,云翳尽散去了,清明万里,却不显得冷寂。
他加深着吻,两人裸露的肌肤已经沾满沙砾。
月光是燃烧着的,不然海面何以沸腾。
不然如何烫得他们肌骨间火星迸溅,面有红潮。
……终于是累了,倦了,如奔驰过几公里一般热汗淋漓。
他们仰在沙滩上,像最平凡的情侣一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除却剧烈起伏着的呼吸,也与往日坐谈没什么不同。
“可惜这月亮已经缺了一大块,还是上次那天的好看,又圆又亮的……诶,我记得我们农历生日好像差了一个月?”
“一个月多一天,正好错过了最圆的十五十六夜。”
他笑起来眉眼锋利,隐约含着点无言的寂寞。
顾昀在十六夜出生,尽管佳节已过,但月色是饱满的。檀健次生在十七,陈哲远生在十八,月亮都还算得浑圆。他们毕竟离完满那么近,可望着下一次月圆还有廿八九日,此后的日子竟是步步向残损。
那距离真正的圆满,他们也许还要等上许多年。
“我们真的能凭着这部剧,被更多人看见吗?能被认可,或者……是更多的腥风血雨,更多的嘲讽与诋毁吗?”陈哲远把手指一根根落在檀健次的指缝之间,摸到那掌心的纹理,甚至能感受到皮肤下跃动的心搏,“……我俩这事儿,又到底该怎么说?”
檀健次眉眼弯弯地笑。他说,那只能走着看吧。
你怎么能说是走,你分明在永不息止地奔波。
……可名利也好,情意也罢,都该是顺其自然,任他沧浪东流。舟楫行于逆水,他们都是起桨向明天的人,再乏也不会停歇。
然而洪流将裹向何方,任谁也不知。求不得圆满又如何,古今月色都悠悠。明月千古,世间万物万情皆过客。
那一片月亮曾经拂过冷寒的玄甲,或许也曾呜咽在白玉笛的孔洞中,战后的硝烟鲜血可以把月潮固结为尸骸,千万年不降解。追溯到更古远的时代,当本源的人类第一次仰望苍星,第一次向尘世外投去一瞥,月色仍奔流如今夕。
这一刻,稀星与朗月挣脱银河,涌向他们的皮骨,有一种圆润的质感。这一刻,月也莹白,风也莹白,悲欢也莹白,情爱都归于本真。
他侧头看过去,陈哲远的皮肤盈如珠贝,泛着一点海水的苍蓝。
……而他们何其有幸,生在这脱离蒙昧的时代,这爱恨分明的世纪,得知晦朔春秋,能看见年华逝去,光影轮回。
——那么,亲爱的,爱又该如何分说?
爱不关乎时间,而只在于当下。
这一日,他们终于放肆地堕在情沼里,此后便向来是沉沦。
他们不求初次,甚至不敢奢求长长久久,不求今后的唯一。
所愿所求,不过此刻真实。
不过是这一角海天之中,光阴过客之间,一双相焚的心罢了。
可是他又要想,这一场恣意骀荡的情爱,如今看来是无法在世人面前轻言,行到尽处又当如何?
他不甘心。陈哲远不甘心。
但是他们正面对东海,面对明月——这样宏大的一组意象。于是连深情都肤浅,慨叹都轻浮。
人类微渺如斯,磅礴如斯。
放眼千山,犹如大脑皮质上起伏的沟回,一丘一壑都流动着思维的明辉。
太平洋呼吸如潮,大地的肺叶摊成海面上涌流的纹理。月亮是黑夜中舞动的心脏,每一次搏动都流出银色的血光,浸没旷野与山河。
而他们年轻的光阴如风,吹拂过峰嶂也奔腾于江海。呼啸着,看见地广天高,天高海阔,海阔山遥,山遥路远,路远遂至离别。
……他们相吻,光阴便从唇间削薄地刮过。
春风澹荡,春风薄凉,并且春风易逝。然而春风永恒。
陈哲远这时候要问:“如果注定了要分别,如果注定了要忘记……”
“不会忘记的。我们会记得这些,风会记得,月亮也会。”
“遍地都是月光。”
那一天月色明辉万里,不仅仅是遍地的月光,甚至海上也有破碎的千顷银白。仰观长空,孤月映照之下,晚空晴明。东海海畔的风吹过象山的旧时草木,也吹过厦门的一双璧人。
风也记得,月也记得。
月亮忆起二十年前的一天,曾经看见两个孩子同时站在南海的沙滩上,向天地发出自己嘹亮的喊声,月色吹得他们衣衫涨起。
在北海,在深圳。
那时候,他们面朝同一片大海,沐浴着同一片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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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用力过猛orz
全文都是非常私人化的描写和解读,可能与真实人设非常不符,十分抱歉~
个人感觉写出了我想象中的场景,也希望大家能勉强感受到一点你们心中的陈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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