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的夜河

发布时间 :2023-09-25

​​一 

“丽美很喜欢天台吗?”夏油杰问。

他站在一个中学天台上,旁边站着“丽美”,一个高一女生。长相颇为清秀,梳了一个高马尾,发尾精致地烫卷,似乎还带了棕色美瞳。恰是春天,一个好季节,风还很和缓,不至于吹得脸疼。女孩微微低着头,似乎有些羞涩。

“我说啊,他肯定是得意忘形啦,因为平时身边一直有我这么个大帅哥,硝子和歌姬还完全不鸟男人。”五条悟在他的耳边阴阳怪气。他正在对面的一栋楼里监视这边,通讯靠的是夏油杰的咒灵“纸筒”。

和他在一起的是这次行动的辅助监督,一个做了十几年普通人,因为不小心被卷入咒术界而被收编的辅助监督,姓土田。

“五条同学,稍微小声一些,还是可能会被听到的。”土田小声说。

“毕竟悟太显眼了,完全没办法潜入嘛,没机会咯。”夏油杰幸灾乐祸地对着“纸筒”说。

五条悟本就不爽,正预备拍案而起,走在前面的丽美突然回头,奇怪地问:“夏油学长,您方才说了什么吗?”

“纸筒”两头一下子一起安静了。夏油快走了几步跟上她,微笑说:“没什么,只是觉得这边风景真好啊。”

“的确,风景很好呢。”丽美望向栅栏外。

仔细观察,她的棕色的眼睛似乎格外深邃,令人不由自主想深陷其中。但再仔细看,就能看出,原来是贴着她的虹膜的一个漩涡状的小东西的缘故,那东西此刻还在缓缓地旋转,像是一个风车。正是这个小东西,让她无视了学校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受欢迎的“夏油学长”的事实,更无视了夏油杰身上格外格格不入的高专全黑校服。

“夏油学长找我,是想问我关于校园霸凌和因此死去的山本同学的事吧?”小姑娘站住了,说,“反正她已经死了,说出来也无妨。不过我得先声明出来,我对这种事既没有罪恶感,也没有什么快乐的感觉,所以请求您不要责备我,我会不想说下去的。”

“好的,没问题。”夏油尽职尽责地扮演着“温柔学长”的角色。

“他乐在其中诶,好恶。喂,土田,你也说点什么啊。”五条悟捣乱道。

土田在背景音里唯唯诺诺。夏油杰则笑里藏刀,心想一定要找个机会参五条悟一本。丽美开始讲述那鸡毛蒜皮的事,讲着讲着有些哽咽。夏油杰尽职尽责地安慰她,让她能够讲下去。讲到她们因为一只折断的铅笔把山本推进了学校化粪池,就连五条悟也绷不住了,憋道:“狗屎。”

“嗯。”夏油杰回道。丽美倒以为是在回应自己。她突然抬起头,问道:“夏油学长,所以,你觉得我是错的吗?”

五条悟在“纸筒”里理所当然:“那不当然的吗?”

夏油杰却说:“我不觉得你错了。”

随后,无视了五条悟的“哈?”,他微笑着说:“没事,这件事我会处理,你先回去吧。”

丽美抽泣了几下,点点头,擦了擦眼,随后转身消失在了阶梯口。

 

此时已是傍晚时分,夕阳如削蜡,在操场上投射下浑浊的、沉重的色泽。就连运动社团的学生们都纷纷离开了,偶尔有几个落单的学生,低着头、缓步地离开。夏油杰站在四层楼高的天台上,他个子高,很显眼,偶尔有学生抬起头来看一眼,无所关心,又继续匆匆地赶路。他仰头靠在栏杆上,从兜里摸出烟点上,叹了口气。等了大约三分钟,天台的门打开了,五条悟走出来,扫视了一圈,朝他走过来,扇着鼻子说:“干吗抽烟,好臭。”

夏油杰扭过头来看他,问:“土田呢?”

“让他去跟校长汇报了。”五条悟走到他身边,一个臂撑让自己坐上栏杆,说:“他说今天的任务进度就到这儿,明天才能继续。”

两人四目相对半秒,一下子泄了气,各自蔫在一边叹气。五条悟抱怨:“烦死了,就一天的活,得写三天的任务报告。”

“考虑到大部分学生的能力吧,”夏油杰歪在栏杆上,叼着烟说,“怕进度不控制出了意外之类的。”

“那不都是给笨蛋出的限制吗?我又不是笨蛋。”五条悟抱怨道。

夏油杰没说什么,心里实际也很赞同。

这所学校的附近,意外事件发生的概率远高于其他地区。所以高专才派他们两个来。不论什么样的仪器,在这所学校里都无法衡量出超标的咒力,从外表看上去,这里是“无害”的,但是人体能感受到危险。夏油杰倒无所谓多耽搁几天,有所谓的是五条悟:他翘了太多次课,到现在还缺不少学分,眼看就要没法毕业。这次是夜蛾特别给开绿灯,让他用外出祓除咒灵抵了历史课的学分。如果搞砸了,想必会接受夜蛾的怒火。

这才是他们现在还在按照《咒术高专学生外出手册》办事的原因。

风很悠悠,五条悟坐在栏杆上晃晃荡荡。他有术式,夏油杰不担心他会掉下去。或许是马上要毕业,让两个人心里都存了些情绪,劣质橡皮擦似的,暗暗淡淡擦不干净。

沉默了一会儿,夏油杰突然看着他,笑了起来,说:“悟的特点就是命非常好。”

五条悟哼了一声:“这是找茬吗?”

“不不,我的意思是,你觉得我应该指责——或者说教导——那个小姑娘,说她错了,对吧?”夏油杰说。

“你当我傻吗?我知道那个你是为了让她不起疑在撒谎。”五条悟说。他此时颇为不服气,因为他又再一次被当作不谙世事的少爷了。他自己可不这么以为,他觉得自己十分成熟,夏油杰能做到的事,他全都能做到。

夏油杰盯了他一会儿,“噗”地笑出声来。五条悟自认涵养很好,忍了他几秒,终于怒了,提拳作要打之势。夏油杰一边笑,一边抵挡。这时,他一眼看到土田从教学楼出来,便一个卸力打偏了五条悟的拳头,往楼梯口跑去。五条悟轻巧地在栏杆上一撑一扭,落到地上,就跟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追跑打闹着下楼去。

 

这之后由辅助监督开车送回宾馆。晚上的预定是看两部丧尸片和吃垃圾食品,五条悟带了投影,夏油杰提供光盘,在宾馆里开的很大声,被隔壁敲墙提醒了好几次。声音调低了,注意力就不在电影上了,差不多亲了一会儿,起来连哪个是女主角都认不出来了。两人坐得腿叠腿,五条悟把手肘放在夏油杰的膝盖上撑着脸,突然想起今天的事,心里凭空又生出一个馊主意,问:“你觉得那家伙强不强?”

夏油杰知道他说的是那咒灵。他回忆了一下,咒灵操术让他在这方面相对来说更敏感:“...还行吧。怎么?”

“咱们现在摸过去,把它解决了。”五条悟没头没脑地说了句,想起身,一时没分清哪个是自己的腿未遂,一屁股又坐了回去。

“悟,”夏油杰按住他,“你的学分......”

“能掩盖自己的气息,你还没有这种咒灵吧。”五条悟不耐烦地拂开他的手。

夏油杰挑了下眉毛。

“什么都要上报,感觉在被监控一样,我不爽很久了。反正仪器检测不出来,说没有不就得了。”五条悟一身反骨地说,看了看夏油杰的表情,又补上一句,“要是每收服一个宝可梦就得写报告,宝可梦系列早就暴死了。”

夏油杰被他说服了,非常昏头。两个人穿着黑裤衩白短袖,摸黑悄悄走出宾馆来,仿佛两个鬼鬼祟祟的小偷。这不是夏油杰第一次被五条悟说动。虽然五条悟被他说动的次数也不在少数,但是这次实在太儿戏了。按照规章制度,他们没有跟辅助监督请假、没有上报高专总部,更没有保证“同时行动至少三人”的准则。要是夏油杰一人,准不会做这样的决定。但两个和尚有水喝,两个人站在宾馆门口,穿着运动鞋,一看就是两个很傻帽的、个头愣大的、游手好闲的高中生。

此地在四国岛的山区,海拔不高不低,入夜尚有点凉,好在幽静,路上没有人,亦没有车。等距排列的路灯也欠奉,只有远远的拐角处立了四五米高的杆,上面绑着一盏灯,在地面上留下昏黄的、圆的晕眩。除此之外的路,全部隐没在黑暗之中。

咒术师做久了,可有这样一项好处:完全免疫鬼故事。他们一起向那光进发。黑暗里,五条悟依旧看得清晰,在这点上他天然胜夏油杰一筹。在非常、非常昏暗的夜里,他看到夏油杰垂着眼,紧跟着他的脚步向前走,脸上带着无奈的笑。此时有夜幕掩盖私情,他可以单方面地、尽情地注视他。他望着夏油杰,眼睛、鼻子、嘴唇,一寸寸。他心想:他好像确实很招女孩子喜欢。

好像...女孩会觉得自己是大帅哥,但只愿意跟夏油杰倾诉心里隐秘的事情。

这么想着,他凑近了夏油杰一点,在他面前挥了挥手。下一秒,他的手被夏油杰一把抓住。五条悟笑道:“你不是看不见吗?”

夏油杰松开了他的手:“你都快扇到我脸上了。”

五条悟眯起眼,看着他。他的眼睛在黑暗中眨了眨,仍是一片茫然。他于是生出一股莫名其妙的成就感来,生拉硬拽地拉住夏油杰的手——这举动太肉麻了,平日里他们绝不会做。夏油杰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也就随他了。五条悟带着他绕过那些突出路面的石头、山体坍塌后留下的土堆、下雨后留下的水洼。

就在这个过程之中,五条悟曾经在家族中被树立、被建构出来的那些宏大的、如同诸神黄昏一般崇高的、燃烧的志向,突然相互碰撞起来,于这无声的黑暗中就那么消弭了。他突然正视了自己,发现自己不说与咒术届的崛起毫无关系,甚至五条家崛起这件事对他来说也得不到什么好处——而对他来说最最有利的、最赚的,就是像现在这样。和恋人一起,走在一条小小的、昏暗的夜路上。

一辈子就这样,也很不错。

他模模糊糊地知道,六眼的继承人是过不了那种日子的。继承六眼的人,必须要继承家族的意志。可他还不知道何为家族的意志。他还觉得自己能抓住一切。

小小的振铃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是手机上来了消息。夏油杰那时还没有手机,辅助监督直接发给了五条悟。他拿出手机来,方形的屏幕在夜里亮起来,一时间几乎像一颗明星。

夏油杰眯着眼凑过来,试图看清手机上的东西:“怎么了?”

“是土田。说有急事。”五条悟说,“好像是歌姬和冥冥被困住了。还有新任务,关于什么...星浆体?”

“要不,我回去吧。”夏油杰说。

“不,”五条悟烦躁起来,“肯定是老家伙们让他来监控我在不在。”

“我一个人也可以的。”夏油杰说。

“那就我回去,你去学校。”五条悟说。

夏油杰答应了,往前走。五条悟突然叫住他:“杰。”

夏油杰回过头来。

“接下来的路,你一个人能走吗?”

夏油杰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很好笑地问:“你把我当三岁小孩吗?”

他转身走远了。五条悟望着他,他在黑暗里行走,逐渐渐行渐远。好像时间突然被剪掉了一部分,他方才感觉他还近前,下一秒,他就突然地出现在了上坡路的尽头,那唯一的灯底下。到达了之后,他回过头来,冲他挥了挥手。五条悟也下意识地回挥了挥手。这时他突然意识到,除非用咒灵操术,否则,夏油杰大概是看不到自己的。

土田又来了消息催促。他很快回过神来,把手机关掉往回赶。他也有一段很长的路要走。

 

2007年以后,夏油杰回过那座学校不少次。咒灵留下的病灶并不能轻易祛除,彼时他的思考方式也发生了转变,不再局限在祓除一个两个咒灵上,也就故意地放任了。因为咒灵频繁出没,那座学校在一次大面积的食物中毒后,终于还是荒废了。

也差不多是那时候,盘星教开始和国家、和财团达成了微妙的平衡,高专不得不暂时性地停止了围剿策略,哪怕在他们眼里这个邪教始终是一个大隐患。大概2012年春天前后,夏油杰再回四国,已是高朋满座、千里逢迎。酒桌上,一位当地的土地集团老总喝高了,硬要拉着他去看一看自己新买下来的地皮。夏油杰推辞不下。就这样又来到那座学校前。

“已经谈妥了,一个山间泳池,一座超级别墅,再加上一个停机坪,”老总兴高采烈地说,“等建妥了,定静候您光临啊!”

夏油杰望了望他,又望了望树林掩映中,废旧的学校。带着种奇妙的情绪,他说:“全部拆掉吗...”

“很好啊,”不等他人接话,他笑了笑,说:“祝您财源广进。”

众人高声吵嚷着,离去了。就这样,他谈妥了一桩可憎的生意。土地集团希望可以租用农民的土地,但农民赖以为生的土地,要么不出租,要么出租的价格过于高昂。他要做的,就是依靠本地的土地神信仰,杀死反抗的农民,方便豪强介入,以低价强租土地。

夜幕降临,夏油杰换了身衣服出门来,又上山去。

这是座很漂亮的山,植被丰美,有低矮的灌木,也有针叶、阔叶和如针一样的桦树,偶尔能见到刺猬从路边一侧跑到另一侧。鸟儿、虫子和树叶的沙沙声组成一种悦耳的背景音,好像在安静地窃窃私语。他走了半小时就上了山,路已经不是当年布满了碎石子和泥土的路,几年前当地政府为兴就业大兴土木,重修了柏油山道,路变得好走了很多。

他又站在学校前了。现在这里已经是私人领土,锈蚀的门上挂着沉重的大锁,他尝试把锁撬开,发现会留下痕迹后,摇了摇头,随便找了处地方翻墙进去。学校里面早已面目全非,校舍、礼堂和操场已经全部被拆除,化为了一片废墟。一只流浪狗在废墟里做了窝,看到他之后,警觉地躲了起来。唯一留下的建筑物,是体育馆。因为吊顶的结构太过坚固,施工队说,要申请使用威力更大的炸药。

他走过操场。遍地都是废弃的桌椅、钉子、钢筋之类。体育馆的门口立着一个木头的牌子,上面写着:“施工危险,无关人等禁止进入。”

他推开沉重的大门。大门发出“吱呀”的不堪重负的声音。

体育馆里面比外面略微干净些。四周的座椅上,都落了厚厚的一层灰。月光从缺了一半的吊顶上倾泻下来,将地面撒得一片霜白。就在那光底下,大概拆迁工人为了操作仪器方面,拉来了两套还算完好的桌椅,并排放着,像同桌一样,上面还有刨出来的木屑。山里多雨,有雨水从吊顶上一滴一滴,“啪嗒”“啪嗒”地打在桌子上。

他像个普普通通的人类那样,走过去,拉开了右边的椅子,从兜里掏出折叠纸巾来,一点一点、仔仔细细地擦干净,然后坐了上去。桌子面冲的那一面,还有一个嵌在墙里的小舞台,两侧的法兰绒幕布都被拿走了,看起来孤零零的。有几个无家可归的小咒灵爬上桌子,希望他能收复它们。他既不想亲近他们,也不想杀死他们。小咒灵们蠕动了一会儿,知道希望渺茫,便又钻回黑暗之中。

他已决定了不再感伤。可或许是因为酒精,还是发了一会儿呆。

五条悟来得一点动静都没有。他突然地出现了,走进体育馆,走到他身边,拉开另一只椅子坐了上去,拉开眼罩,眨着眼睛看着他,不说话,像一个无声的梦境。

夏油杰看着他,笑了笑,问:“你怎么在这?”

“四国分部有点事情要处理,路过。”五条悟把眼罩摘下来,放在桌子上。他的声音疲惫沙哑,像一条拖在地上的尾巴。从那声音中夏油杰知道,他不杀他。至少现在不。

他们开始一场谈话。

 

“这里是谁清理的?”夏油杰问。

“四国分部的学生。”五条悟倒在椅子上,从穹顶的破口处望向天空。夏油杰意识到,自己此时正在完全安全的情况下观察六眼——这样的经历在诅咒师里绝不常见。可笑的是,这样的经历他曾经有一大把。

他有些讽地问:“五条老师现在也有私情了吗?”

五条悟眼睛扫向他,眨了眨,漂亮得有些凶戾。他说:“不杀你是因为会破坏平衡。高专,还有天元那边,都在指着拿你来给自己加码,好在政府那里敲到更多。”

“那你呢,现在做得还行吗?”夏油杰问。

“什么?”

“最强。”

五条悟恒久地沉默了下去。过了一会儿,他笑了笑,说:“现在来教教我如何做,怎样?”

夏油杰巧舌如簧,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杰,你不是说,我的特点就是命很好吗,”五条悟淡淡地说,“我现在觉得,你大概是错了。”

夏油杰望着他,会说出这种话的他,令他瞠目结舌。可是,的的确确,五条悟出现在他的面前,带着疲惫、孤独、痛苦,和不成熟。有那么一霎那,他冰住了似的的心肠也震颤起来。可是,可是,五条悟的话让他硬生生地忍住了那随之而来的情绪。不行,不能后悔,不能够后悔。在五条悟面前,他一丝后悔的情绪都无权拥有。

“你...”他最终小声说,“别太累了。”

五条悟原本望向天空,听到他这话,默默地把头扭向了一边。夏油杰看着他,他终于转回来,说:“真不想被你看到这个样子啊。”

说罢,未等夏油杰看清他的表情,他便猛地站起身来,转身离开。这时,夏油杰叫了他一声:“悟。”抓住了他的手。

“接下来的路,你一个人能走吗?”夏油杰问。

五条悟恍然觉得,这句话是在哪里听过的,可是日久天长,记忆早已佚失在漫无止境的工作之中,他竟然一丁点都不记得了。他顿了一下,郑重地答:“我已经感受到了自己的弱小。”

嗯。夏油杰似乎是笑了,点了点头,说:接下来的路,你就自己走吧。

 

五条悟出了门来,没再回头。天已尽黑,在这城市灯光所不能及的、漆黑一片的山道上,他靠着六眼,依旧明察秋毫。我已经感受到了自己的弱小,我已知晓自己的不成熟、不完整、不胜任。他默念着。

我可以就这样不成熟、不完整、不胜任地做“最强”。

黑暗之中他睁大眼睛,就在这夜色之中,他仍能看到夜里起飞的白鸮、路边蜿蜒的蛇、沙沙作响的树叶,和在空气中跃动的分子们。那近乎可憎的精准。哪怕用双手遮住眼睛,也能清晰看见。他流下泪来,用手遮住眼睛,用力地、用力地压迫六眼,让它失活下去,变成普普通通的一对眼睛。一开始,这完全无法奏效。他仍能看到自己的手上细微的肌肉和毛细血管。但是逐渐的逐渐的,他的眼前暗了下来。他跌跌撞撞地、摸索着走出了校门。

一切终于淹没于一片深深深深的黑暗之中。

一切终于淹没于一片深深深深的黑暗之中。

一切终于淹没于一片深深深深的黑暗之中。

败给宿傩后,一切都消失了。

 

——我已知晓自己的不成熟,我已知晓自己的不完整,我已知晓自己的不胜任。

他成为了一个不成熟、不完整、不胜任,同样,也不孤独的“最强”。

 

“悟。”

在那深深的、深深的黑暗里,有人在呼唤他。

“你是谁?”那声音说:“我是死神。”

“胡说。”五条悟早听出他是夏油杰。

夏油杰——或者说死神,似乎笑了一下。他说:“你需要时,我就会来...”

“我现在就需要,谢谢。”五条悟努力地直起身子,感觉自己的眼睛已经完全陷入黑暗之中。他说:“与生俱来的东西,我已经给出去了。”

一双手自黑暗中伸出,五条悟摸索了一下,那手便穿过了他的手,似乎是抚摸了一下他的脸。

他愣住了。

这似乎是一个拥抱。

那就拥抱吧。他和死神拥抱了。和亲爱的、亲爱的死神。

一切终于淹没于一片深深的、深深的黑暗之中。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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