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组屋奇迹》第十集中,介绍了海辽号起义作为开场,引出了海玄号起义和马共南方局的两位英雄事迹。
但海辽号起义过程,其实更为传奇凶险。由于时日甚远,这段传奇的故事已经逐步被淡忘。
今天就来聊一聊这艘名垂青史的海辽号。
1949年注定是波澜壮阔的年份,国民党政权在战场上一溃千里,匆忙南逃,颓势越来越明显。
双方的斗争,除了在战场,也在各大企业逐步展开,特别是有真金白银资产的公司,例如招商局和其下辖的远洋船队。
3月26日,眼见上海要守不住了,国民党当局对招商局全面实行军管。
军管措施主要有两条,一是强令招商局总部在4月30日迁往台湾;二是命令招商局全部的远洋船队,或被军方征用、或远避香港、或打发到海外运送军火物资赴台。
海辽号就在这批被强行征用的船舶之中,这是一艘3000吨级的客货班轮,日常航行于上海至厦门之间,船长名叫方枕流。
方枕流出身在上海一个工人家庭。因为家境贫寒,读到高中就失学了。后来他到美国总统轮船公司当小职员,一面干活,一面自学。1935年总算考人海关总署税务专门学校海事班,三年后毕业,从此,再也没有离开过大海。他先后到过榆光号、海澄号、峡光号、湘江号、海玄号、海康号、海湘号,当过驾驶员、三副、二副、大副。1947年招商局调方枕流到海辽号时,他已经是一船之长了。
方枕流是一位热爱祖国,追求真理的进步青年,对国民党的腐败非常反感,一心想走“技术救国”的道路。自从和另一条船上的二副刘双恩交上朋友后,他读到了列宁写的小册子和郭沫若写的《苏联游记》等“禁书”,觉悟大大提高。不久,方枕流得知这位刘双恩原来是共产党员。
随着局势越来越紧张,4月底,方枕流得到了海辽号被强行征用至香港,所有船员不得离船的命令。这时,组织上向他提出,要求海辽号成为第一艘升起新中国国旗的船舶。刘双恩也送来密信:“随船行动,待机行动”。
方枕流对一些可靠的船员说:“仅把一艘海辽号留在上海,价值是有限的,如果我们驾船暂时离开上海,以后再从海外把船开到解放区,那政治影响就大了。”
1949年5月19日,方枕流驾着海辽号离开家乡上海时,解放大军已逼近沪郊。海辽号从吴淞口驶向大海没几天,报务主任马俊便悄悄告诉他:上海已经解放!方枕流手扶栏杆,默默地站在船尾,心潮沏涌,如海浪般翻滚。
1949年5月30日,海辽号载着一个营的国民党工兵和陆根记营造厂生产的构筑工事建材,到达台湾基隆。
1949年6月6日,海辽号受命空船直放广州黄埔港待命。方枕流觉得机会来了。船到达黄埔港后,他立刻来到香港,找到刘双恩!
刘双恩传达了党组织一项重大决定:由方枕流回船组织船员,积极准备海辽号起义。方枕流激动地接受了党组织的命令。那一夜,他含着热泪写下了入党申请书,双手交给刘双恩。
1949年9月19日,海辽号接到蒋军司令部的命令,去汕头运送部队去舟山群岛增援。
这是一个起义的大好时机。
9月18日上午,方枕流和刘双恩作起义前的最后一次秘密会晤。制定了行动方案:
由于航路离台湾太近,海辽号起义后不驶回上海,而驶向解放区大连。接应人是旅大区党委书记欧阳钦、同利公司副经理魏震东、水上公安局局长张德胜。
这里还有一个小插曲。
就在当日方枕流回到了海辽号准备起义事宜时,突然得知另一艘海川号也接到调令,要和海辽号一起开往汕头。
这个海川号来头不小,船长崔金华是国民党海军出身,两人很少有交集。
但此时方枕流突然收到了崔的来信,信中只有几句话:“红姑将至,如何处之,请赐教”?
这让方枕流有点心烦意乱,这是刺探?还是什么意思?如果和海川号同行,怎么可能执行起义任务?
反复思量,还是以起义大局为重,尽量排除这种细枝末节对自己最终目标的干扰。
于是方枕流向香港招商局报谎:海辽号伙食冰冻机正在修理,不能准时开航。招商局信以为真,让海川号先走了。
19日中午,方枕流下达命令:全体船员不得上岸,随时准备开航。下午6点,方枕流在驾驶台摇响了“准备动车”的命令,当他喊出一声“起锚”时,他的心真要跳出嗓子眼了。他虽然没有带兵打过仗,但他此时心情恰似决战时刻的主帅。
暮色茫茫,海辽号不要引水员,偷偷地启航了。船在黑沉沉的夜色中航行,方枕流一直站在驾驶台上警惕地注视着海面。两个钟头过去了,“海辽”接近了鲤鱼门信号台。
“是什么船?往何处去?”这是信号台发出的灯语。
方枕流下令信号员不得用信号灯回答,而亲自用手电筒向对方打出光线模糊的信号。“请打清楚点,我看不清。”方枕流照旧用电筒回答对方的灯语。就在对方用灯语询问,这方有意含糊而反复打出灯语信号的过程中,“海辽”已冲过了鲤鱼门信号台。
按照惯例,开航后要跟目的港取得联系。报务员刚要发报,报务主任马骏一个快步赶上去,把闲门拉掉,并对报务员说:“这个航次与以往不同,没有船长命令,不得同任何电台联系!”
马骏又悄悄告诉机舱部个别船员:“要回家的话,把车买开得快些。”
这句一语双关的话让有人听了心惊肉跳,有人听了情绪高昂。谁都隐隐觉得,有一桩关系每个人生死的大事将要发生。
就在这时,方枕流告诉大副席凤仪:通知船员到驾驶员休息室开会,我要宣布重要消息!
所有心态各异的船员,三三两两地走进休息室。
方枕流见人来得差不多了,就站起身向大家庄严宣布:“我们这次不去汕头了,决定起义。脱离国民党的反动统治。开往解放区,大家可以回家了。我们有周密的计划,只要大家同心协力,事情是会成功的。”马骏表示拥护:“方船长讲得对,我们都有家,我们应该回去,把船开回解放区去!”
大管轮却惊叫起来:“我的妈呀,要死了,飞机一来,就全完了!”二管轮举起手:“我反对!我们不管什么国民党、共产党,只知道过日子,吃饭。什么起义不起义的,这是白白送死,船跑一天,飞机一下子就追上了!”生火工张承恩接口道:“我早知道船上有共产党,早就料到有这一天,就是没有想到来得这么快,我也反对起义!”休息室里的空气顿时紧张起来。
轮机长张阿东道:“你们不要瞎说了,船长懂得的比我们多,我们一切听船长的。”
方枕流看了看手表:“现在是1949年9月19日,这是海辽号起义的时刻,我们现在正驶向菲律宾海峡,然后绕道太平洋驶向解放区!”生火工张承恩换了一种口气:“船长,国民党一发现,大家都没命了,还是开汕头吧。我们全船人以后谁都不会说起今晚的事,只当它没有发生过一样!”方枕流觉得这样软磨硬缠下去,起义必会流产!于是他斩钉截铁地说:“谁也休想把船开往汕头,除非把我扔到大海里去。万一起义失败,要枪毙就枪毙我方枕流一个人,决不牵连别人!”
看见船长如此坚决,异议被压制下去,船员们纷纷表示拥护起义。
方枕流果断命令:“改向113度!”
“是,改向113度!”二副转身跑回驾驶室。
海辽号正大幅度向右转向,向着辽阔的太平洋驶去。
方枕流的起义计划主要有三点,一是出其不意,二是蒙蔽敌人,三是绕道躲避。
现在出其不意的起航已经做到了,现在要做的是蒙蔽敌人。
首先要伪装自己。
方枕流按照准备好的方案,让船员们立刻准备油漆和油漆工具,连夜伪装海辽号,天亮前改变原船面貌。
然而,给这么大的轮船改观,谈何容易!
这条船的上层建筑是白色的,要漆成緒石色、且要涂去船舷上那条显眼的黄带子,通常非用十天半月不可,而今却要一夜完成,并且是在风波滔天的大海上行进中施工,为防止暴露目标还不能多拉电灯,其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为了尽快使轮船改观,完成船体的油漆汝装,方枕流来到甲板上,亲自指导调漆配色,指挥大家在船首、.船尾、船舷等必需的地方拉上电灯,将一块块跳板用铁链捆牢‘然后派人站在跳板上涂抹油漆。
大副席风仪十分勇敢,让人把他和油漆桶捆在跳板上,吊到桅杆上,不顾船桅的剧烈掭晃,自上而下刷油漆。他的行动带动了大家,都捆坐在跳板上象打秋千一般悬在黑沉沉的海面上,刷船弦,刷上层建筑,刷甲板,到凌晨,终于使轮船的外观全变了颜色。
只是因为船体摇摆过分剧烈,加上受灯光影响顔色调得太深,有的地方涂得不匀,为防止被人看破,方枕流又组织大家重新油漆了一遍,并杷硬纸片刻空的“玛丽莫拉”船名、大“M”字头,香港港籍等英文,漆到船首、船尾,“M”字头漆到了烟囱上。
经过这一轮功夫下来,海辽号变成了英国莫拉公司的玛丽莫拉号。
此外要蒙蔽敌人,还有一件大事,那就是如何应付香港招商局?
如果按照招商局的指令从香港驶往汕头,只需要18个小时,如果海辽号18个小时后没有到达汕头,国民党当局必然会起疑心,派出海空军出动寻找那就危险了。
为了牢牢掌握海辽号的“耳目”,方枕流丝毫不敢松懈,让马骏和报务员于振坤日夜轮流值班,收听电台,了解陆上动向和气象情况。而且为了本次起义,方刘二人精心提前了招商局新旧两本密码本,任何电报都能译出来。
此时,海辽号开始了调戏香港招商局的表演。
9月20日上午,已经在海上的海辽号分别给香港招商局和汕头招商局发报,说本船刚由香港起航。
9月20日傍晚,快速前行的海辽号给汕头招商局发报,说海辽号主机滑动汽门调节阀发生故障,现正在同安湾“抛锚修理”。
“抛锚修理”四个字是方枕流和刘双恩密定的暗号,真正含义是:海辽号正式起义。刘双恩在华夏公司收听到“抛锚修理”的电报,立刻通过地下电台报告,请大连的同志们做好接应准备。
9月22日下午,海辽号再给汕头招商局发报称:“估计明天可修妥,到港延期,甚歉!其实,海辽号正加足马力行驶在大海上,已经跑了整整三天!
9月23日上午,海辽号给汕头招商局发报,说预计可修妥试车。
下午发报,说经过试车,主机仍不能正常运转,轮机员正在日夜抢修。
9月24日下午,海辽号继续给汕头招商局发报:“我轮正自制零件,争取尽快修复续航。”
国民党全被蒙在鼓里了。
直到9月25日,船上电台突然监听到台北招商局给香港招商局的电报:说海辽号主机失灵,现在同安湾抛锚修理,另派蔡锷号驶往汕头替代海辽号,同时顺道去同安湾看看海辽号现状如何。
谎报海辽号“正在修理”已经五天,蔡锷号一旦赶到同安湾,不见海辽号的踪影,事情的真相就很难掩盖了。方枕流当即决定:给汕头招商局发最后一次电报,全文只有8个字:主机修妥,明日抵港。
然后,海辽号与汕头、香港,台湾中止联络,只收报,不回应。
9月26日,海辽号与招商局捉了6天迷藏。此刻,岸上各电台乱成一团:
汕头招商局电台不断呼叫海辽号,得不到半点回音;台北招商局发出紧急通电,要求在航各轮呼叫海辽号,发现踪迹,立刻报告;招商总局向海内外公布,海辽号失踪,可能发生了事变……
而此刻的海辽号,正在提前预定的行里上全速狂奔。
早在出发前,方枕流和刘双恩就航线路线做了周密的准备。
从香港到大连,一般会走近海航线,穿过台湾海峡,沿着南海、东海、渤海一路北行。但这条路线船只众多,国名党眼线密布,海军船只、飞机你来我往,比较危险。
方枕流和刘双恩为起义制定的路线是。
“海辽”轮从香港出发,行至横澜岛等他,转向113度,避开正常航线上由国民党控制的台湾海峡,经过巴林塘海峡进入太平洋,远离台湾岛东海岸绕道北上,穿过琉球群岛北端岛屿,取道济州岛,然后沿朝鲜半岛西海岸北上,最终冲过国民党海军在渤海湾入口一带设置的海上封锁线,到达大连港。
这是一条大迂回航线,全程2000多海里,需要连续航行8天9夜。
但是海辽号偷偷出发,转向太平洋,又和招商局玩了六天做迷藏,赢得了大量时间。到9月26日已穿过琉璃群岛北端的岛屿,驶向南朝鲜济州岛南面海域,离渤海湾不远了。
为策万全,海辽号起义之前,加了可用一个半月的燃油和好几百吨淡水,储备了可用两个多月的粮食和副食品,领取了大量的油漆,甚至还买了朝鲜半岛附近海域的地图。
此时海辽号已经再次换装了,船员们涂去玛丽莫拉的船名,改漆成安东尼亚号,转眼间又成了巴拿马籍的货轮了。
1949年9月27日傍晚,海辽号进入最后冲刺,它驶过朝鲜半岛后,直奔大连港。刘双恩事先已告知,这一海域经常有国民党的军舰游弋。为此,方枕流命令:海辽号实行灯火管制。驾驶台加强瞭望,电台加强监听。成败全在今晚。因为明天佛晓,就能看到大连港外的岛屿了。全船上下极度兴奋,又极度紧张。
28日天刚放亮,方枕流举起望远镜看见了大连港外的三山岛,心情分外兴奋。8天9夜的惊险航程就要结束了,心中涌起一种游子归乡的情感。他立即命令水手升起“我要进港加水”的国际号旗。这是香港地下党组织负责人刘双恩事前交待的联络信号。
那时,旅顺大连地区由苏联军队管制,中共党组织在这里还没有公开。第一个登上泊在大连港外海区“海辽”轮的,是大连港港务监督长兼领水员,是个苏联人。
他见这条轮船名为巴拿马的 “安东尼亚”号,船员帽子上却有国民党招商局制的饰有“青天白日”图案的帽徽,颇为奇柽,就提出疑问。方枕流不便正面回答他,就请这位苏联人转告同利公司副经理魏震东上船来面谈。魏是中共香港地下党组织指示的联络人。苏联人走后,方枕流就下令船员把饰有“青天白日”图案的帽徽揪下来,扔进海里。
时隔不久,组织驻旅大办事处主任、以中西药房经理为掩护的徐德明走上船来,对方枕流等归来表示热烈的欢迎。当日下午,同利公司副经理兼大连轮船副经理魏震东及工作人员,带着大批慰问品上船慰问,并将根据组织安排,由他们公部负责接待“海辽”轮的有关事宜,告诉了方枕流。
当时,新中国尚未宣布成立,苏联同国民党政府保持着外交关系,故莫斯科没有立即批准“海辽”轮进港,后来只同意靠码头装淡水,加完后即在港外拋锚。还是那位苏联港务监督长兼领水员引“海辽”轮进出港。加完淡水的“海辽”轮出港后,那位监督长令该轮将铁锚恰好抛在大连港的港界线上。这样做,若有敌机飞来也不敢轻易进行轰炸。
9月30日,魏震东带着一面五星红旗又一次上船告诉方枕流,明日即10月1日下午北京将举行开国大典,到时候“海辽”轮可在船上举行升旗仪式。
1949年10月1日,这一久盼着的伟大的日子来临了。下午2时30分,方枕流命令全体船员到甲板上集合。3点整,当《义勇军进行曲》从收音机里流出来的时候,全体船员肃立,敬礼,目送着五星红旗徐徐升起,并聆听收音机里传出的洪亮声音。
10月24日,新华社刊发了“海辽”轮脱离国民党驶抵东北港口的消息,同时发表了“海辽”轮全体船员给毛泽东主席的致敬电和毛泽东主席给“海辽”轮的嘉勉电,以及该轮全体船员告国民党海员书。
海辽号起义成功。
1949年10月23日,海辽号全体起义海员致电毛泽东主席。第二天,毛泽东即复电嘉勉。全文如下:
为了永久性纪念海辽号起义成功,中国人民银行经过反复研究,并请示批准,在设计新中国五分纸币时,将海辽号船形作为正面图案。
名垂青史。
在海辽号首举义旗的带动下,1950年1月15日,香港招商局的13艘海轮在上午8点相继起义。13面五星红旗同时在甲板上升起。这件事被列为1950年世界10大新闻之一。
香港起义的13艘轮船是:海厦轮——船长王俊山;登禹轮一一船长沈达才;林森轮——船长朱颂才;邓铿轮一一船长刘维英;教仁轮——船长杨维成;鸿章轮——船长蔡良;海康轮——船长朱聚遐;蔡锷轮——船长左文渊;成功轮——船长张文豪;海汉轮——船长罗秉球;中106登陆艇——艇长金鸿福;民312拖轮一一船长谷源松;民302拖轮——船长张事规。以上各轮总载重量共为4万吨。上述各轮在中共中央和中央人民政府支持下,与台湾和香港当局破坏起义、阻挠返回大陆的图谋坚持斗争了9个多月,起义各轮全部回到了人民怀抱。
最大的万吨级海轮“海列”号(一说“海辰”号),因厨房头王荫堂告密,船长张丕烈被国民党杀害于台湾基隆港。
香港13轮集体起义后,万吨级“海玄”号轮满载日商工业用盐,由红海驶往日本途中,于1950年夏在新加坡宣布起义,由马共党员余柱业和方壮壁协助摆脱了美国人的纠缠,回到祖国。